小说泛目录

登陆 注册

首页 > 世家传奇(第六章)最新章节列表

世家传奇(第六章)

世家传奇(第六章)

作者:天涯煮梦

类别:武侠小说

状态:连载中

最后更新:2024-05-09 04:24:47

世家传奇(第六章)第六章乱贼祸战事相接大户遭殃光阴似箭,一晃便是几年过去了,如愿以偿的杨红升又给马家添了一儿一女,那北街上的马家的店铺,虽然生意红火名气很大,却并没有挣到多少钱,因为上门借贷的人太多,只有借没有还,再加上许多看病抓药没
简介: 世家传奇(第六章)第六章乱贼祸战事相接大户遭殃光阴似箭,一晃便是几年过去了,如愿以偿的杨红升又给马家添了一儿一女,那北街上的马家的店铺,虽然生意红火名气很大,却并没有挣到多少钱,因为上门借贷的人太多,只有借没有还,再加上许多看病抓药没

展开»

正文

世家传奇(第六章)

第六章 乱贼祸 战事相接大户遭殃

光阴似箭,一晃便是几年过去了,如愿以偿的杨红升又给马家添了一儿一女,那北街上的马家的店铺,虽然生意红火名气很大,却并没有挣到多少钱,因为上门借贷的人太多,只有借没有还,再加上许多看病抓药没钱

给的,那早已历练出来的兄弟见此,决定与兄长分家。

因为爹娘都不在了,马金堂只好同意了兄弟的要求,将那城南的老宅院给了兄弟,带着夫人妻妾,搬到了北街新租的院子。瑶儿则将乡下的田产也给了一半给兄弟,无论夫妻关系多么好,住在租来的院子里,感觉总是要差很多。

尽管瑶儿明白,红升妹妹讲的话有道理,可夫君依然如故,做妻妾的也不便干预夫君的事,那红升似乎从一双儿女身上找到了乐趣,再也不提生意上的事,一切皆有夫君去打理,自己每天负责店里的进项和支出,晚上再如数转交给夫人瑶儿,虽然家里人比从前少了,可毕竟是租得大院,用度却比以前大多了,红升知道夫人和碧儿只会诗书,教子读书并不会理财,反正吃住都在一起,有就大家有,没有便都没有,她姐妹俩也不会亏待谁,轻轻松松过自己的日子,很多事由不得她这个妾作主,她犯不着越俎代疱操那么多的心。

也就是这一年,身体越来越好的瑶儿又孕上了一个,红升听到消息后,连忙到大院去给夫人道喜,碧儿得知姐姐有了身孕,更是格外高兴,她太了解姐姐的心事了,这些年瑶儿做梦都在想再给马家添上一丁,俩个人对她关心备至,为了保住这身子碧儿劝她教子读书的事,以后就不用管了,这一切都交给自己好了,这些年,自丢下了店铺的事,自己整日吃睡,就没干什么活,公婆如今不在了,自己是每日闲得难过,这家里的里里外外,全靠姐姐和红升在忙,自己现在养得又白又胖,打心里有些过不去。

瑶儿则说这几年三个人都养肥了,自己身上也着了不少肉。红升则提醒夫人:“话虽这么说,夫人还是要多保重身子,这肚子里有了孩子,可不是什么小事,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就是大事了,金堂这些年一直不愿再纳妾,这也许是马家最后添丁的机会。”

这话让瑶儿心里十分受用,红升有了第一个孩子后,老夫人就有给金堂再纳二个妾的意思,只是金堂不愿意,多亏了他没有再纳妾,否则自己哪里还会有这肚子的孩子,那老夫人说不准在心里怨着自己姐妹,霸着她的儿子,不许他娶妾,于是瑶儿同俩个妹妹商量,年底想给金堂再纳一妾,并说婆婆临终时仍有这个想念,现在自己又有了肚子,总觉得该还了婆婆当初的心愿,红升说她这肚子里的孩子或许是马家添丁的最后机会,若是弄璋还好,若将来添的是一个弄瓦,自己便觉得有些对不住婆婆,老夫人是那么信任自己,早早就交出契簿让自己当家,所以,她觉得自己一切都应当为马家的利益着想,她们妻妾三人情真意切,这些年共侍夫君,没有一丝嫌膜。所以,她才同俩个妹妹商量这事。

夫人既然这么说了,碧儿与红升自然无异议,红升这是担心现在开支用度这么大,纳妾自然会多出一笔开支,如果将来与大家处得好,也没有枉费夫人的心机,如果处得不好,并非是一个善主,可不赁白给大家添烦恼。

不过这事还是定下来,瑶儿并且拿出了自己的贴已钱,连同契簿一起交给红升,她虽是妾身,可姐妹俩心里都明白她是个掌财的料,自己现在又有了身孕,日后更是管不了这事,这几年红升每日报账,毫厘无误,她管财她们都放心。

受宠如惊的红升连连说:“夫人!这使不得,夫人现在虽需要养身子,这契簿账本只需拿在手上,有什么划算妾自然会弄清楚,只是这东西不宜由妾掌管。”

红升坚持不受,瑶儿只好让碧儿先收着,待年底金堂去乡下收了田租,以后再给红升,只要姐妹心往一处想,谁当家其实都一样,说完了这二件事,瑶儿又吩咐碧儿,让下人去西院帮自己重新收拾一间房,她担心晚上和金堂在一起动了胎气,以后,碧儿和红升就留在这大房服侍夫君,自己留在这不吉利,若见了她们与金堂缠绵,难免容易起心动性,与肚里的胎儿不利。

碧儿知道姐姐作这个决定不易,那个女人在这种时候不希望守在丈夫旁边,就算不与丈夫温存,夜里醒来的时候能看见丈夫在身边也是好的,可她知道姐姐不过是想给她们做个表率,一切都应该以大局为重,同时,也是希望她和红升日后能给新人做个榜样。

夫人这一举动也是红升不曾想到的,自己这几年生了两个孩子,平日照样有机会与夫君亲热,夫人却主动给她们让床位,她是好生感动,今生遇上这样事事谦让的夫人,也算是自己这个婢妾的福分。

因着夫人的话,二天后,红升便托人带信,请牙婆上门,告知夫人准备给丈夫纳妾一事,那牙婆听说马家夫人主动给夫家纳妾,为之一百个叫好,这世上只怕少有夫人这般识大体明事理的女流之辈,自己一定留心争取在年底之前,帮马家在定州寻一个懂诗书有教养的良家女人,以马家的门第和在地方上积德行善多年的名声,这事一定会很顺利。

红升见牙婆答应得非常爽快,让管家给牙婆取上一锭银子和一疋红绸,算是先期的酬金,事成之后另有酬劳。

那牙婆见红升如此慷慨,又将红升这二夫人恭维了一番,向红升保证,自己一定要给马家说一个温良恭俭让,让马家上下个个都满意的小妾,保夫人们称心如意。

这牙婆虽然长得尖嘴猴腮,且二只小眼闪闪发亮,二片薄唇像刀子一样,又快又利落,看着她这猴精的模样,红升相信她肯定能办得到,谢了牙婆,等她的好消息。

果不其然,二天后,这姓王的牙婆便再次来到了马家,告知夫人,托她寻的婢妾,她已寻着了,是定州府一个乐户人家的小女,年仅十四岁,生得一个俏模样,人虽小却伶牙俐齿,因父亡而家破,随母替人帮工,那妇人为女儿着想只要寻一个殷实的人家,不要彩礼,没有任何条件,听说是世代医官马家的大公子纳妾,对方是一百个愿意。

夫人愿本说是年底办的事,红升没料到这牙婆比自己还性急,没两天的功夫就有了准信,便告知牙婆这事不用急,可以捱到年底再办,况且这小女子是乐户出身,虽说是自己出头承担这事,最终还需夫人点头说了算,自己担心因着小女出身乐户,只怕夫人那里难以通过,这马家虽不是豪门大户,也是有名望的人家,这事自然会有所讲究,还望牙婆多费心,重新寻一个好人家的女子。

牙婆又将那小女子夸奖了一番,见红升依旧这般态度才悻悻地离去,红升又让管家给对方拿了一点银两,算是辛劳费。

没过二日,那牙婆再次登门,不等红升唤仆人给她可以茶水,牙婆便眉飞色舞地给红升介绍起来,说这次包她二夫人中意,对方是一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其祖父为前朝的礼部尚书,后来家道中落,今年因北边鞑靼人作乱,前不久太原府城破,遭强人劫掳,这小姐携一丫环到定州来投亲舅爷,她舅爷也正在犯愁,如何给侄女找一个归宿,也是托人带信让牙婆去府上说事,天下真是就有这么巧的事,因为那小姐双亲都为强人所害,流落至此,自然没了过去的身份,否则别说是纳妾,就算是正室,对方也不一定能相中马家。

所以,当牙婆将这边得情况给对方介绍了之后,对方的舅娘立刻作主许了这门亲,并让那小姐出来见了牙婆,亲口问了这马家的情况,才允了这事。

红升听了半天,还没听说那女子今年多大, 身体又如何,牙婆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最关键的还没说到,于是告诉二夫人,那女子姓倪,芳龄二八,刚满十六,虽然看起身子很弱,可生得花容月貌,赛过天仙,就听她轻言细语的说话,便知是个温顺有教养的女子,并且她还要将那丫环一同带过了,将来作通房的女仆,实际上,马家不花一文钱,等于一下子纳了二个妾,何乐而不为?

听起来是挺符合要求的,红升只是担心对方身体不太好,牙婆告诉她,大户人家关在深闺中的小姐,自己见多了,就像花儿,不见太阳没几个身体好的,只要一旦有了男人的滋润,性情好转身体立马就会好起来,马家如今是儿女满堂,就算真的想再要几个孩子,只要调理得当,那倪姓的小姐,再加上丫鬟,生他十个八个只怕都不会有问题。

红升谢过牙婆,又让管家给牙婆取了点银子,让对方稍息片刻,自己这就到后院去给二位夫人通报,再给牙婆作答复。

红升见了碧儿又见了夫人,将牙婆告知的情形给二位夫人细说了一遍,听闻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瑶儿和碧儿都没啥可说的,这事就这样定了,至于迎娶的时间,可往后拖一拖,最多出了旬日,金堂便会带管家去乡下收今年的租子,届时方好办事。

听完二位夫人的意见,红升回到大堂,见了牙婆说明了二位夫人的意思,那牙婆却说:“那小姐并无什么请求,既不用吹吹打打,也不用八抬大轿,只要马家早点用轿子去抬人,如今这年月侄女住在舅娘家,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为对方着想,那小姐肯定是希望轿子去得越早越好,又不是什么正室,那纳采请期问吉的礼俗也是多余的,还望二夫人,将这层意思转给后院的夫人。”

红升说会尽快给她准信,那牙婆才急匆匆地告辞了,红升便再次回后院,将牙婆的意思转述给二位夫人,瑶儿皱了皱眉头,最终说道:

“那就依了那牙婆的意思吧!”

隔日,红升又托人捎信,请牙婆上门说了夫人的意思,牙婆笑逐颜开:“这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并再次提及那乐户的事,如今这年月,人贱不如牲口,二夫人在这马家既然可以说事,当家,何不让那后院的二位夫人同意将那乐户的小女一并接回家,既可以侍候几位夫人作下人使用,也可以让男人图个新鲜,不用花一文钱,将来用不着了,不上心,便转赠给他人,上点心亦能典雇出去,收一点银两,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银子也不会咬手,何乐不为,对方愿不愿嫁,她自己说了算,只是一旦到了婆家,那身子便由不得她支配,从里从外想这事都合适呀!

红升自然清楚这牙婆说得有道理,那小女只怕心也想不到这样深,只是她很清楚,如若让那小女进了门,那菩萨心肠的马金堂还有姐妹夫人,且能做出狠心的事,便如实地告知了牙婆,以后不用再提这件事了。

原本,说是收了租子以后办事的,因为舅娘一再让牙婆过来催促,夫人便让红升出面,早点办了算了,尽管现在的开支很大,对方说可以从简,可瑶儿想着马家也是讲究颜面的人家,怕太寒碜让人笑话,且当年自己和姐妹一块来马家行事很仓促,红升进门更是悄无声息,这次应该大张旗鼓,把事情办得热闹一点,那倪家虽然中落毕竟也是大户人家,那小姐也是知书达理的千金之身,又不要彩礼,所以一定要把事情办的像模像样,要对得住人家。

为了把事办得热热闹闹,有个看相,红升让管家请人将整个东西大院都修葺了一遍,尤其是新人的房间,里里外外粉饰一新,夫人一心一意想把妻妾和睦的样子做个街坊里看,红升自然要落实到实处。

果然,到了纳娶的那一天,鞭炮齐鸣吹吹打打地将新人迎到了府上,整个北街的邻里乡绅皆来祝贺,大门外更是被那些穷人家的孩童,乞讨的叫花,围了个水泄不通,居然还有人在门外玩起了杂耍,好不热闹,来者无不夸这马家厚道,对一个小妾尚且如此重礼,令人羡慕不已。

还有一些妇孺嚷嚷着要看新人,那牙婆也是一个厉害的主,亲是办得这么火,她自是喜不自胜,一边让丫鬟护好小姐,一边去驱赶那些起哄的人,并自鸣得意地告诉众人,这新人貌若天仙,书画皆通,是一个对得住任何人的美人,来客听了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大堂门前,不肯离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可马家的高堂都不在了,那些邻里们听说是马家的夫人作主给丈夫纳的妾,皆以为应该二拜夫人,世上难寻这般有贤德的夫人,理应受拜,于是牙婆又让红升和女仆一道,到后院恭请二位夫人上座,众宾客又是一片喧哗。

自马金堂赁下了这东西二进大院,瑶儿一向足不出户,碧儿邻里也很少见,每天早晚只听得院里儿郎,郎朗的读书声,今见了两位容貌端庄,气定神闲,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的夫人,无不惊叹,难怪能做出这等令天下人都赞扬的事来,原来这姐妹俩如同菩萨降世,随着宾客们一个个地告辞,二位夫人的美名传遍了定州城。

傍晚送走了客人,心生欢喜的马金堂去后院谢二位夫人,他知道这新人进门,全是二位夫人的主张,二位夫人见丈夫在这新人进门的当天,心里还惦记着她们,也是心生感激,当年纳红升为妾,她便担心妻妾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磕磕碰的事,好在那红升既听话,又明白事理,现在又多了一个位新人,乃前朝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彼此一点都不了解,以为妻妾四人是否能处得好,她心里没底。

马金堂给二位夫人请安,心生不安的瑶儿,反过来给夫君请安强调说:“夫为妻纲,夫君以后再不可这样重礼了,要是在外人面前露了形迹,且不叫人说乾坤颠倒,让人笑话,夫君既是妻妾的主人,妻妾的身子性命也就全是夫家的,为妻妾一日便一日不敢不为夫君考量不为夫君好,夫君每日在外打理生意,行善积德,这定州百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做妻妾的只盼跟着夫君,逢凶化凶,借夫君的福祉一生平安。”

马金堂听了感激涕零,也是老天有眼让自己找了这么好的俩位夫人,今日自己既在众人面前拜了二位夫人的高堂,自己这一生定当百般敬重二位夫人,一切行事定当以二位夫人为重,决不敢有半点差池,并再次给二位夫人行大礼,给二位夫人下跪。

姐妹俩见夫君真心实意,并无半点虚情假意,双双跪在夫君面前,三人抱哭一团。

哭毕,瑶儿请夫君一同起身,并告知他刚才进房之前,她已经和碧儿商议好了,虽然红升当年进门时,仅仅是在床头侍寝,可这新人乃豪门千金之身,只怕受不得这委屈,日后也恐难与大家共被同眠,况且还带来了一个通房的贴身丫鬟,就算众妻妾愿意通房,也没有这么大的房间,所以,以后妻妾们还是依照家训分房就寝,妻妾同房本是有违礼数的事,只宜关门如是,不宜使外人窥见,而今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家中的事难免会被外人探听到,故而她主张废旧制张礼数。

今日是他迎娶新人的日子,为了他和新人作想,也算是新婚三日无大小,准他与新人同床共寝三日,以后则一定要按礼法,妻妾有别,隔日侍寝,忘夫君能自行节欲,有了新人也不要贪图床第之欢,只见云雾不见日头,此刻新人一定在焦急地等他入洞房,她便说到这里,请他快点去见新人。

再说那新人倪儿,自打入了洞房,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只能怪自己命苦,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忽一日鞑靼人南犯,破了那太原府大城,家里被洗劫一尽,落得自己孤苦伶仃一人,那舅娘也心狠,生怕背上她这个包袱,没几日即给她找了个人家将她推出门,临行前还叮嘱她到了别人家既是妾身,一言一行就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据说这马家也是定州的大户人家,且乐善好施,名声在外,二房妻妾也是城北读书人家出生的小姐,温良纯厚,礼仪持家,断然不会亏待她,平日做事一定要中规中矩,恪守本分,切莫给人闲言碎语,坏了名声。

要记住从今往后,她就是马家的妾婢,再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眼里一定要有活,人要勤快,把夫人夫君都侍候好,想到这些她就浑身发抖打寒噤,自己生来就是小姐,哪里会做什么针头线脑的活,更何况日后还要侍候别人,越想就越觉得委屈,越想便越觉得自己可怜,只怕将来一定是上天无日,入地无门,只有任人宰割,哭了一遍又一遍。

那贴己的丫鬟自然理解主人的境遇,一遍又一遍地劝她放宽心,不管命生得如何,只有随遇而安,并不时地留心门外,担心有人进来,这新人一进门便哭,这新家的主人可不会高兴,就算看在这大喜日子的份上,不会言语总归要记在日后的账上。

又告诉小姐,虽然刚来半日的功夫,不过依她的眼准,新姑爷可称得上是仪表堂堂,二位夫人虽然态度严肃,却生得一样的菩萨面相,又是深宅高墙的大户人家,断然不会无辜地虐待小姐,还望日后能谨慎行事。

到了掌灯时分,女仆送来了晚餐,让她们受用,并告知主人已在东院用过了餐,一会便来,惶惶不安的倪儿,自然是吃不下东西,那丫鬟劝说了半天,又尝了二口饭菜,告诉她做的是细粮,菜肴的味道不错,应该能符合她的口味,她依然是无语地摇头,知道那丫鬟早已饿坏了,让对方先吃。

想到日后,她柔肠欲断,可眼前今天晚上的这一关,还得要过,因为那牙婆告诉她这小妾的头一夜,要么是去夫人的大房,给丈夫和夫人侍寝,要么男人来房里行了房事便离去,这一切都看夫人怎么安排,难就难在第一次,过了这一夜以后就习惯了就好过了,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命苦的,不单单是她这一个,做夫人的虽然位尊权重,可在房事上是一定要让着妾的,只有如此才能服众,所以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做妾的也有做妾的好处,只要侍候好了男人做好了自己份内的事,万事不用心,只享自己的福。有多少家道中落的人家的女子,落得倚门卖笑,能进清白人家做梦求之不得。

半响的功夫,女仆便进房收拾餐具端了出去,刚出门,那身着新郎礼服的姑爷便进了房,倪儿见了立刻与丫鬟一起给新姑爷请安。

马金堂见到这,凄凄惶惶,柳眉细腰的新人,也能体会到她的心境,让新人快快起身,好生怜爱,告诉她进了马家,她尽可放心,夫人和妻妾都是明事理的菩萨心肠的人,只要处处的事多靠二夫人出头主张,知道她这新人出自大户人家,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会把她当奴婢使唤,保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且有通房丫鬟在身边,照顾好自己便可以了。

痛苦了一天的倪儿听到姑爷这段话,那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了许多,如果那二夫人不是故意欺瞒她,那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却又想是不是姑爷为了宽慰自己,编出的无影的话,命该如此,她只能仰望头顶叹息。

既然新姑爷说到了这里,她也告诉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今生今世就这样的命,自己也就认了,她只有一事相求姑爷,自己今日进马家,虽没带万贯家财进门,可也算是璞玉之身,兰香之体,就算是自己将来侍候姑爷,夫人有什么不周的地方,也万万不可有一天,自己成了残花败柳,夫君再将自己作礼物送与他人,甚或卖入花街柳巷,典雇入他人之家,自己从小受诗书熏陶,认定从一而终,洁身自好,非若此,不若早早让自己了结性命,何故要留在世上受磨难。

听此言,马金堂悲由心生,问新人:“佳人今日进门何出此言?”

倪儿道:“如今世道流离,世风日下,人人苟且偷生,一旦温饱有余,便贪图享受妻妾成群,他日灾难降临,财尽人散,为求己生,岂有不卖妻妾之理?”

马金堂没料想这新人纤体柔枝,看似弱不禁风,却是一个性情刚烈,自有主见的女子,由衷佩服,只可惜自己是一个医户子弟,读书不专,与仕途无缘,今世做不得什么大事业,纳她作妾实在是委屈了她。

他只好对天起誓:“今生今世我马金堂只怕无缘让小姐大富大贵,既与小姐有今日之缘,日后定不忘相敬如宾,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胼手跅足相持皆老,不负小姐二八年华。”

望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夫君,心气甚高的倪儿似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感叹道:“妾以色事夫,今风华正茂,延年有月,博得夫君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誓言,待将来人老珠黄,色衰爱驰,怎敢相信夫君今夜的誓言,况且夫君妻妾成群,我自幼读经书,待字闺中便知,古书道,齐人有一妻一妾,尚不能一碗水端平,厚此薄彼,吾又闻,夫君二妻一妾,堂上堂下侍夫兢兢业业,情同姐妹,皆是天下难寻的贤妻良母,可为天下良妇之楷模,可夫只为婢妾年轻美貌,今夜照样令她们独守空房,妾斗胆问夫君,当年迎娶三位妻妾进门,夫君可曾也有过今日对妾起誓的诺言?”

在倪儿的诘问下,膛目结舌的马金堂汗颜地承认,为讨夫人欢心,当年确实立过誓言,今日她不接及,自己差一点全忘。

失望的倪儿最后叹息道:“女人命苦!若苍天有眼,就该让婢妾早一天离开这尘土,何故非让妾身重蹈覆撤,他日再做怨妇?”

闻新人怨天无道,悲天悯人的马金堂,空欢喜一场,纳纳地起身离开了洞房,那空旷的大院里,寂静无声,仰眼望繁星满天,一眨一眨地闪亮着,犹如都是怨妇的泪眼,那云雾缭绕的月亮,将稀薄的月光洒在院子里,朦朦胧胧尤如梦境。

此时,已是半夜时分,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休息,除了新房院子里没有一丝灯火,他想回大房,又担心敲门声惊动了下人,走到后院才发现夫人独处的屋子里灯还亮着。马金堂踩着自己月色的黑影,来到瑶儿的门前,轻轻敲了二下。

不一会,女仆打着灯笼打开了门,见是老爷连忙转身进屋,告诉夫人老爷来了。

夫君半夜来自己的房里瑶儿很意外,见他衣冠楚楚,更让她纳闷,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没休息,再细瞧他那抑郁的脸神,关切地问道:

“怎么啦?”

马金堂不无愁怅地将那新人,责问自己的过程讲了一遍,一个妾婢居然刁难新郎,更是出乎瑶儿的意外,让女仆赶紧侍候老爷休息,现在已经过了子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望着已有了身孕的夫人,马金堂浮想连篇,往日的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瑶儿,搂着她臃肿的身子,更是感慨万千,这一晃便是十多年过来了,未曾想到夫君今晚还会提起当年的山盟海誓,她则起身子安慰丈夫,她这一生很满足,更没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年龄,还有机会怀上他的孩子,愧疚的是她自己,当年父母悔婚,召她回去又给她送到了曹家做妾,后来又回转,夫君仍能对自己以夫妻之礼相待,自己当感激他一生,别说替他纳一二个妾,就算又纳几个又如何,如今又钱的人家,做老爷的谁不是妻妾成群,只是苦了碧儿,自从红升妹妹进了门,碧儿再也没怀上孩子,希望他以后有机会多跟碧儿亲近亲近,做妻妾的没有不希望丈夫多疼爱的,自己作为当家的夫人,在妻妾之间尽可能做得公道一点,但真正要让妻妾们安分守己,那还得靠他在人伦大礼上能平分秋色,只有尽到了为夫之道让妻妾们得到了满足,大家才会对她这个掌管内室的夫人,心悦诚服。

至于那新人不肯就范一事,瑶儿请他放心,那只不过是新人觉得受了委屈一时气不平,过两日就好了,她作为夫人也可以去替他开导对方。

听了夫人一席话,那马金堂更是感到惭愧,

Xxxxxxxxxx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夫君刚出门,红升妹妹便带着新人来给瑶儿请安。

那红升先让新人给夫人行礼,然后,自己再给瑶儿行礼。瑶儿让红升妹妹,先带新人去见碧儿,待会回头一起过来坐坐,那红升回话说,已经去过那二夫哪里了。

于是,瑶儿请二位妹妹坐,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进了马家门,就注定了我们姐妹的缘分,注定要侍候同一个男人,在一起有什么难处,就要说出来与大家商量,我这人没什么主见,但也不妨多听听大家的想法,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望二位妹妹多担当。”

红升连忙说:“夫人言重了,妾在马家多年,却一直不曾谢谢二位夫人的关照,怎敢挑肥捡瘦,疑夫人的不是。”

瑶儿又说:“我知道妹妹能干,马家这上下几十口人,最不能少的就是妹妹你了,去年我说让妹妹掌管这个家,妹妹死也不从,最后,推到碧儿头上,又推到我的身上,依我看以后这家还是让妹妹来当,我心里清楚,过去妹妹推辞定是有没有说明的话,今天妹妹不妨就说了,我要是能作主就全依了妹妹。”

夫人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红升也就直说了,她以为马家开店行医,既是做好事,也是以此为生计,挣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如今开店是救济别人的时候多,收回银子的时候少,入不敷出,每年靠乡下的租子过日,长此以往,肯定支撑不下去。

再者如今天下不平,四处有强人犯上作乱,保不齐那一天灾祸就到了自己的头上,今日不攒下财产,以后靠什么渡过灾难的日子,这几十口人张开嘴就要吃饭,又不是那画上的人儿,每天笑咧着嘴不吃食儿。

瑶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马家从祖上到儿孙就是这个做派,她们都是妇道人家,又如何干涉自己男人的事情。

瑶儿再次拿出了契簿,让红升妹妹先掌管起这个家,她们作为妻妾,只能寻着机会,去慢慢扭转丈夫的想法,心切莫太急,急了事情只会往坏处去,要慢慢来,最终红升还是被夫人说服了。

那做在一旁昨日半夜气走了新郎的倪儿,刚才还在担心自己难过夫人这一关,却听得这两位妻妾在为夫君乐善好施犯愁,只字没有提到昨夜的事,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马家的事样样与众不同,这妻妾之间互相尊重,也非寻常人家可比,俩人的脸色也比自己的舅娘好看得多,那牙婆到底没有诓骗自己。

从夫人那里回来后,倪儿心里轻松了许多,丫环一会到院子前后转一下,一会回房里陪倪儿说话,解闷,时光过得飞快,不觉一天便过去了,到了夜晚掌灯时分,也不见那马金堂再来,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与三位妻妾见过几次面后,倪儿感觉越来越宽心,也越来越自在,这天下午,闲着没事,便自动到大房去见开始当家的红升姐姐,她从丫环的嘴里知道,这个时间二夫人每天都在东院督促孩子们背书,她进屋时,那红升姐姐正在看店铺的账本,见到她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她给红升行完见面礼,红升便乐呵呵请她坐,让下人马上给她上茶。

落定,倪儿首先谢谢红升姐姐的关照,自己年幼不懂事,以后有什么过失,还望姐姐担当,她打内心里敬佩姐姐和二位夫人的贤淑,自己也算是读过书的人,依她看姐姐和二位夫人之间的互敬互重的关系,当可垂范天下,除了饶舜那个时代,在后世的妻妾之间,只怕找不到第二例。

红升听得这新人倪儿都是溢美之辞,谦逊地说:“妹妹夸奖过头了,折煞姐妹了,姐姐没读过多少诗书,眼界没法同妹妹比,却也有自知之明,今天马家妻妾关系和睦,全仰仗二位夫人贤德无量,这才是你我今生的福分。”

话说到这里,红升才问及倪儿,今生已嫁到了马家,何故不让夫君上床,难道真的是怪罪夫君的本意,纳妾只是那早已过逝的公婆有这番意思,夫人也是念及当初公婆的宽囿大度,待她这个媳妇不薄,才为夫君纳妾,圆那死去的婆婆的心愿,其实,那个女人愿意自己的夫君纳妾,二位夫人只不过担心外人说姐妹俩霸占夫君,不允许丈夫纳妾,才主动帮夫君纳妾,这也是人言可畏,要得到世人的认可,必得有所牺牲,所以说,要做好夫人也不容易。

倪儿不解地问:“红升姐姐,夫人自己为何不住正房,却住在后院的偏室。‘’红升告诉她,那是因为夫人与夫君感情很深,从前她们妻妾三人共处一室没有分房。夫人正是担心这分房后,夫君的心思总在她的身上,冷落了众人,才借故自己有了身孕需要远离房事,故而一人独处,也是用心良苦。

倪儿听了很是感动,表白道:“妹妹与姐姐一样,进了马家的门,活着就是马家的人,死了便是马家的鬼,别无二心,那有不愿夫君上床的道理,只觉得如果夫君贪图享乐,见异思迁,今日与夫君如胶似膝,明日风华褪尽,便遭人遗弃,为何又要留念比纸还薄的欢情,倒不如从来就不曾有过。”

红升不能接受倪儿的说法,请问道:“难道在妹妹眼中夫君就是这种模样,将来岂不是要让你我受苦。”

倪儿笑了:“夫君天生的仁厚,你我当不会如此命苦,她略沉思片刻,又补充到:”姐姐和夫人在我之前进马家也就罢了,我万万不希望夫君将来再纳妾,如果这样那夫君与那词曲中的薄情寡义的郎君实无区别。”

红升望着痴儿妄想的倪儿,也心生怜悯,并叮嘱她:“这话要藏在心里,万万不可传到夫人耳朵里。”

从这之后,倪儿有空时常到红升姐姐这里,陪姐姐聊聊天解解闷,也帮姐姐整理账本,感觉俩人的关系越走越近,加上俩人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除了这个家,她们哪里都不能去,又多了一份同病相怜的情感。

这几天,晚上金堂总是径直去了夫人的后院,孕期的瑶儿每天都能与丈夫共枕同眠,自然是求之不得,温存之余,她又时常叹息,女人的命苦,从小随父母,出嫁随夫,不管父母多么疼爱自己,最后还是要将自己作礼物送与人,就算一个女人命好,最终嫁给了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最终还是要与妻妾分享男人的爱,即使是大权在握的正室,也不能独占自己的男人,否则世人必不能容,所谓识大体顾大局,不过是将自己的男人推到别人的怀里,这世间又有多少妇人看着自己的男人与她人肌肤相亲,能无动于衷,若对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子,行事有所节制,那也比过是云泥之间的事,若是一个天生的尤物,风情万种,驱之如莺语细浪,声色逐笑,驭之如临天渊枯井汲水,纵使绝了红尘之恋,也会心如刀绞,倍受伤害,女人之命苦,当不足于天下人言说。

明天是上元节,天亮丈夫便要与管家下乡收租,行完了事,她劝夫君早点休息,并告诉她,圣人言,世上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一定要讲法度,切勿使婢妾陡生怨言,更应当节欲,保重身体。

第二天,马金堂带着管家出门之后,瑶儿便决定借着这上元节的机会,去趟曲阳北岳庙还愿,夫君这一趟出门估计得需半旬,那新人和红升闲得无事,肯定想出门去看热闹,一年四季都关在深宅大院里,想必让大家都憋坏了,母亲去世多年,她也一直没有回娘家,也借此机会帮母亲还个愿。

瑶儿让女仆传出话去,全院上下立刻热闹了起来,红升马上让下人去雇了二俩车,又让仆人准备上一天的食物,她估计天黑以后,才能回来,碧儿,倪儿忙不迭地开始重新梳妆个个都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夫人让女仆去催三遍,一个个才慌忙出了房间,已经到了门口那倪儿还在问丫鬟自己,头上的云鬓,可曾有一丝乱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丫环一面照应着主子,一面还在摸着自己头上的发簪,忙了半天,主仆六人才上了车,瑶儿同碧儿姐姐俩同乘一车走在前面,红升倪儿同丫环女仆乘一辆车限在后面,俩个女仆似乎比主仆还高兴,一路上莺莺燕语说笑不停。

出了南门,红升望着城外那一片荒芜的杂草地,不胜感慨,那正是当年自己获救的地方,想起往事,令人不寒而栗,如今自己掌管着一大家的生计,儿女成行,即使是俩位夫人所生的孩子,她也视为己出。此一时彼一时,如隔天上地下,倪儿不由得问她,为何被眼前的景色,所触动,红升便给倪儿说起自己的过去,俩人的命运何其相似,令倪儿动容。

这一段路程,更加深了彼此之间的了解,她们沿路看景色沿路聊着天,下午车子才到了北岳庙。

因为她们多是第一次来,且这上元节前后人特别多,热闹非凡,瑶儿带她们逛完了寺院,自己去还原作道场,碧儿则带着大家去看宝塔,到寺院周围去玩一玩。

就这样,瑶儿还了愿作了道场,与女仆一直等到很晚,碧儿和红升、倪儿才才竟犹未尽的回到寺庙,因为时间不早了,瑶儿担心夜里路上不安全,便向主持讨了一间禅房,息一晚再走。

女仆和丫鬟听说今日她们要住在寺院,更是兴奋俩人不停地忙着侍侯主人,穿梭于禅房与后院的柴房之间,一遍又一遍地打来热水,既是第一次在外留宿,瑶儿十分谨慎,洗漱完毕之后,就让大家早点休息,六个人挤在大通铺上,这对倪儿来讲也是头一遭,很是新鲜。女仆给夫人洗身子时,她才知道夫人早有了身孕,今次来这里大概是求母子平安,再给马家添一个男丁,望着二位夫人脂香粉腻,休香盈盈,才意识到两位夫人也都是富贵人家出生的千斤小姐,不比自己命贱。

那碧儿,发现倪儿一直在打量她姐妹俩,更衣后难为情地捏着自己的麒麟臂对她说道:“想当年,我姐妹也和妹妹一样,纤手细足,只知吟诗作画,如今作了商人妇,除了相夫教子,只能吃了睡,睡了吃,这身上看了一圈又一圈的肉,个个看起来都是矮胖肥矬,真羡慕妹妹今日婀娜多姿,轻如春风拂柳。

倪儿连忙回敬碧儿:“二位姐姐生得闭花羞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口吐兰馨,皆为天姿国色的丰腴美人,燕瘦环肥,不过是各有所爱,妹妹这般潺弱的身子,那里需姐姐艳羡。”

待女仆、丫鬟收拾干净地面,瑶儿便催足大家早点休息,辛苦了一天,明日还需起早赶路,碧儿则以为既然有这出门游玩的机会,明日亦不急,她们可以多走二个地方,迁延二日并无关系。

瑶儿则说:“明日再说吧!”逐灭灯休息。

至半夜,主仆六人刚睡熟,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个个不知发生的什么事,胆怯,的倪儿赶紧让丫鬟下铺去点灯,夫人立刻制止了她,这时响声越来越大,吼骂尖叫声乱作一团,这时红升才意识到,应该是这寺庙来了强人,那些女眷的惊叫声,无疑是与她们一样,在寺庙留宿的香客。

听了红升这么一说,大家更是恐慌不已,瑶儿则镇定地指挥大家别说话,别出声,也就是这功夫之间,一阵脚步声,从禅房前冲了过去,又闻得二间客房被强人踢开,在一阵高涨的哭叫声中,又有二个禅房被强人劫持一空,有一间就在她们的隔壁,叫喊声呼救声,撕心裂肺,主仆六人偎在铺上手脚哆嗦,似个个都吓破了胆。

半响,那些强人才退去,一会主持带着小沙弥前来敲门,夫人让女仆去开门,她们才从主持那里得知,所有留宿的香客都被洗劫一空,还有一个可人的少妇给强人劫走了,她们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大概是因为她们休息得比较早,禅房里没有灯光,强人没有注意到。

那主持劝她们赶快走,担心那些强人还会回来,可这半夜去那里雇车,又怎能回去,那主持说他可以让小沙弥去帮她们雇车,惶恐不安的主仆们都看着夫人,瑶儿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留下,天亮再他走,那强人闯进寺庙将财色劫持一空,应该怕有人去报官,断不会再回来。刚才正是因为夫人英明制止了丫鬟点灯,大家才逃过一劫,此时,自然一切都相信夫人所言。

那主持告知她们的情况,亦是避重就轻,那伙强人不仅劫了财,掳走了女眷,还砍伤了二个香客,奸淫了与她们只有一道木板之隔的母女,那边发生的事,她们这边都所得真切,想到刚才的一幕,心惊胆兢的倪儿浑身上下便瑟瑟发抖,好在红升胆大,夫人有主心骨,她们终于熬到了天亮。

天刚放明,瑶儿便带着女仆去前院,见那青灯淄布的主持,托他雇二辆车,车来之后,便收拾东西匆匆离开了寺院,

碧儿昨夜还说迁延二日,现在谁也不提游玩的来了,一心想着回家。

因为受惊的缘故,夫人回到家便流产了,红升、碧儿、倪儿几个人一直守在她身边,看着稳婆给夫人清理血红肉白行的下身,倪儿恐惧到了极点,当场便昏厥了,老爷下乡还没回家里乱作一团,面色苍白的夫人躺在床上边呻吟边吩咐红升,她最能干,一定要支撑起这个家,等老爷回来。

月旬有余,马金堂才带着管家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见了病倒的夫人,跪在床前痛哭,瑶儿流着泪对夫君说是自己对不起他,希望夫君以后有事多听红升妹妹的建议,把这个家顾好。

没几日,街上的商客便风传,那固原城被鞑靼人攻破了,许多豪门大户开始南迁。当家的红升便动了心,可夫人病卧在床,与夫人感情甚好的夫君,肯定是不愿走了。

又过了几日,城里风传,那鞑靼人已到了京师城下,将那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皇上和京师躲在城里,不敢开门迎战,因为那把持朝政的太监严嵩,告诫守备京师的将帅,在京城下开仗,要打就必需打胜,以往在塞外打了败仗,可以瞒报,还可以造假,可在这天子脚下,无论如何是骗不了皇上的,再说这鞑靼人南下,不是为了土地,只为劫掠财物,妇孺,只需禁闭城门,待他们盘垣数日,抢足了财物便可退兵。

正是这样,京城一直被那鞑靼人围困着,躺在床上的夫人,听到鞑靼人不断南犯的消息,而马金堂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便让仆人传话,让红升妹妹来见自己,问她在这当儿该怎么办。

那红升直言向告,现在只有南迁可以逃过一劫,守在这定州,断然不会再有北岳庙那样的好运,只是马金堂每日在调理夫人的身子,不便动身,那一路上颠波流离之苦,姐姐这身子断然也支撑不住。

傍晚马金堂床前喂药,夫人噙着泪水,告诉夫君,从今日开始自己再不饮药汤,他要么下药让她吃了归西仙去,那么明日带上全家老小逃难。

马金堂呜咽不已,今世得她这等贤良之妇,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悲戚之声,令全院上下老小动容。

翌日,马金堂雇上四辆马车,带上少许女仆,留下管家杂役人等,准备离去,临行前

叫人传来倪儿言道:“夫妻本是本命鸟,大难来临各自飞,你我虽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今番逃难亦不知何时能回还,我为你准备了足够的银两,你主仆二人,寻自己的生路去吧!”

至此,倪儿才知道自己往日错了,悲痛欲绝,跪在夫君面前求夫君原谅自己的过错,夫人闻之携碧儿、红升妹妹一同为倪儿求情,她倪儿既进了马家的门就是马家的人,怎可仍下她,看着一家人都哭成泪人儿,马金堂只得带上主仆二人上车出发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马金堂带着上下老小主仆二十口人挤在四辆马车上,浩浩荡荡地出了定州城,一路的辛苦自不用细说。

过了河南开封,马金堂还没拿定主意,该往那里去,还是妾红升提醒他,那蕲州既然有他可以以妾相赠的兄长,今如国难毁家,何不去投靠那兄长。
这时没了主见的马金堂,才打定主意,改方向奔蕲州而去,一路上不时遇到与他们一样逃难的难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客栈,往往也是拥挤不堪,有时一家二十口人,也只能挤在一间客房里,发国难财的店主却不少要他们的银两,往往是平日三倍以上的价格,此刻,他才意识到钱物的重要。

好在妾红升是个精打细算的主,遇开支总是主动与他商量,变着法儿帮他节省银两,他们还没走出河南,就从路人那里得知,定州城已破城,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此时,夫人已是奄奄一息。对亏了夫人英明,全家老小才逃过了一劫,马金堂更是器重夫人,奉夫人的话为圣旨。

到了湖北安微边界,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马金堂见夫人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只得在荒郊野外息下了脚,而北方南下的冷空气也追到了这里,马金堂在一个湖边用茅草搭了一个窝棚,将马车围在西北两面,烧起了篝火,既作取暖用,也可以给夫人煮一点热粥,煎点汤药。

白天,碧儿负责照看夫人,红升和倪儿则带着丫环女仆去四周,捡枯枝干草烧火,到了晚上终难抵挡不时刮来的寒风。一家人蜷缩在窝棚里瑟瑟发抖,这样艰难的环境大概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二天后,一息尚存的瑶儿一手拉着碧儿,一手拉着老大,给夫君作最后的交待,她这一生最爱的人就是自己的夫君,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老大龙儿,希望马金堂能将孩子抚养成人,如果不是自己先他而去,她一定会让孩子好好读,将来考出功名,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这是她终生的遗憾。她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碧儿,希望在自己走后,马金堂能给妹妹扶着正室,将他对自己的那份感情,倾注在妹妹身上。

说完了最后一句,她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马金堂失声痛哭,天地亦为之感动。漫天的雪花,终于纷纷扬扬落了下来,顷刻之间山山水水裹上了素妆,帮金家人披麻戴孝。

夫人生前喜欢桃花,喜欢画桃花,咏桃花,痛不欲生的马金堂,在几株野桃树下挖了一个坟茔,作上了标记草葬了夫人,在这漫天大雪中,一步一回头,重新赶车上路。

原本话语就不多的马金堂,从此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了,那脸色竟有几分吓人,让大家六神无主,只有红升一路上,不时地提醒碧儿与他靠近点,或许只有她能取代夫人再他心目中的位置,重新温暖他那颗冰凉的心。

又二日,他们终于达到了蕲州,他们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李相公的府上,马金堂携全家而来,让这位兄长喜出望外,立马让下人给他们打扫房间,安顿全家住下,为客人准备晚餐。

吃饭时,李相公才明白了兄弟举家南迁的原因,那漠北鞑靼人作乱的事,他早已听说了,几乎年年都有,不知今年事情闹得这么大,当得知兄弟又经历了丧妻之痛,李相公更是唏嘘不已。

蕲州乃千年古城,夏商及西周属九州中的扬州,春秋及秦,乃属九江郡,汉始在蕲置侯国,封陈浮为蕲春侯,明英宗正统十年,荆王朱瞻纲自江西建昌迁蕲,建荆王府于蕲州城、东有横岗山,西有三角山,自古便有蕲阳八景、玄妙观、西湖、四祖正觉禅寺,昭化寺,仙人台人杰地灵,有吴头楚尾之称,是古代长江中下游的物资集散地,名符其实的鱼米之乡,与那定州风俗大不一样。

马金堂痛失爱妻,每日萎靡不振,身为兄长的李公子,只得每日陪他四处游玩,帮他排遣心中的积郁,带他去赶庙会集市,听小曲看戏,让他通过戏里的故事,明白人生无常的道理,希望他将一切都看得淡一点,那出家人相信四大皆空,每月还吃斋念佛,何况他妻妾满儿女成群,还不好好活下去。

尽管如此,马金堂还是日渐消沉,一蹶不振,渐渐爱上了杯中物,每日以酒浇愁,那明代无论是官府衙口,还是市井商贾,嗜酒之风盛行,勾栏瓦舍青楼艺馆特别兴旺,自然也不会介意多一个酒徒,虽说夫人碧儿妾红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背井离乡漂泊在外,又没有正经事可为,理解他心中的那份痛苦,也就随他去了,好在喝闷酒,也不生事了就蒙头大睡。

这颠沛流离的生活,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大家的眼界开阔了,倪儿在丫环的撺掇下,时常向夫人碧儿请示,要到外面去转一转,赶集、看戏、听小曲。尤其是蕲州的各种小吃,与北方也大不相同。

因为是寄住在别人家里,没了以往的高墙大院,碧儿知道这上上下下都因李相公,前些日子带大家去散心,玩花了心,收不住,自己也没心意教孩子读书,也就随她们去了,有时自己也会陪她们出去转一转,有时让红升带上孩子们跟她们一起去玩一下,于是乎,人人似乎都觉得解放了。

为了她们吃喝玩,碧儿也不吝啬,每天出门多少都会给一点碎银,让大家尽个兴,看到倪儿和孩子们都玩得挺开心,这倒让红升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自己的祖籍镇江,那倪儿是个读过诗书的人,自然知道那镇江扬州是个好地方,听得姐姐说起自己儿时的吃的玩的,羡慕不已,说要是有机会去姐姐老家那去看一看才好。

红升则说:“我们在这蕲州终不是长久之计,这兄长再好这终是别人的家,夫人手上的银两,也不会支撑太久,如果去我老家镇江,让夫人拿出银两,再想办法凑一点钱,就做我杨家的本行,经营那定州的瓷器的买卖,或许可以更长久。”

倪儿觉得有道理,坐吃山空,况且夫人手里并没有多少银两,虽说每日吃的是李家的饭,可多少开支总断不能少的,这蕲州顺江而下去镇江,有舟辑之便,非车马可以比,从这一日起她便有了去镇江扬州的想法。

而马金堂醉生梦死地折腾了一个多月后,在碧儿的耐心劝慰下,终于漫漫地清醒过来,这一大家子都在看着他这个主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也不能长期借住在兄长家里打秋风,于是,向兄长提出要回定州。

可定州早就破城了,且没有明军收复的消息,如何回得去?再者春节快到了,兄长让他们无论如何等过了年,天气转暖了再走。

就这样,在兄长苦苦劝阻下,他们终于在蕲州捱到了开春,因为倪儿跟夫人碧儿说起红升姐姐,有意回镇江,并有在那做定州瓷器买卖的打算,于是,碧儿建议夫君听从妾红升的建议去镇江。

不过事情远不如她们想法的那么简单,马金堂告别了兄长雇了一只小船,与船家商量要了价钱,行船的第一天便遇到了江风,小船摇晃得厉害,全家大大小小便昏船呕吐起来,除了红升,大家都昏厥不已,尤其是倪儿和夫人,见此状,马金堂只能弃舟改车,重新上岸,刚进入安微地界找了一家客栈落脚,那店主听说他们是定州逃难的难民,便告诉他们明军早已收复了定州,半月前就有传言了。

马金堂不知是真是假,想到往东走一日,离定州便远一日,他宁愿相信这传言是真的,决定第二天便往回走,不去那镇江了。
明军退了鞑靼人,对大家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休息了一夜之后,他们再次踏上了返回的路,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淫雨菲菲,昼夜不停,预示着回乡之路的艰难,因为考虑到车资不足,他们仅雇了两辆车,又是风又是雨,人又挤,道路泥泞不堪,车是越走越慢,二日后,他们才回到了蕲州,为了不打扰兄长,马金堂没有进城,而是从原路直接奔河南。

一路上雨一直下个不停,风吹雨淋很快每一个都冰冻了,每到客栈,马金堂便给大家煎药,为了早一点回到定州,他们也不敢停留,又五日,他们才出了湖北进了河南地界。

或许是老天有眼,或许是瑶儿在天上保佑大家,一进河南那风也停了雨也住了,咳嗽了几天的大人孩子终于有了好转,太阳从高高的云层中,射了一片片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云雾似乎笼罩下的天空,原野上,那些低矮的植物挂着一串串水珠,开始返青发绿,露出了勃勃生机,枯黄的草丛中,也冒出了新生的绿芽。

马金堂沿着湖边的草丛,一直走进深处,在哪几株含苞待放的桃树下,找到了瑶儿的坟茔,跪在那痛哭了一场,一家十几口,在他的带领下,呜呼哀哉,泣不成声,望着永远将留下这里的妻子,马金堂似乎有着流不完的泪水。 他知道,他们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还会来到这里,哭完之后,他又和龙儿给坟上培了一遍土,然后将马车牵过来烧火做饭,准备留在这里守上一夜,痛苦可以使一个沉沦,也可以使一个人振奋,他望着沉默的碧儿,望着无语的龙儿,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照顾好他们,一定要对待起死去的妻子,让她永远安息。

翌日,在马金堂声嘶力竭的哭喊中,那晴了一夜的阴霾天又下起了绵绵细雨,雨水和泪水一起浸透了他的衣衫,又哭了一场之后,他才带着家人重新踏上了返乡的之路,这场逃难仿佛注定他有流不尽的眼泪,直到回到故乡。

第七章 叹天灾 强身粥药,救治流民

旬余,他们终于返回了定州,他们进了城,才知道那明军从未曾来过定州,鞑靼人烧火抢掳劫够了财物早已离去,家里的仆人亦是跑的跑,散的散,只有管家和守门的昏人还在,值钱的财物已被强人洗劫一空。

那院子的主人,听说他们回来了也找上了门,因为那主人在这次劫难中,财产也被抢劫一空,故而希望将这大院卖给马家,换些钱以救眼下之急,好在这院子没有被烧掉,马金堂拿出最后的银子,凑了些首饰软细,典下了院子,以便安身作长期打算,并让管家下乡到佃户那,以半年的租子抵一年的租子,看是否可以再收点回来,以度今年的难关,或者是寻一个有钱的主,将地卖了一半去。

马金堂与人刚划了押,订了卖田产的契约,便有一个小女子,哭诉上门卖身,求马老爷行行好,买下自己,以便她好去安葬死了快一个月的已经发臭的母亲,无可奈何的马金堂只得奉送了银子,让她去葬了母亲,至于卖身为奴,马家现在自己吃饭都有困难,多一张嘴,只怕养不活,让她快点去吧。

碧儿见夫君,还是像过去一样兼济天下之苍生,只好请马金堂到后院,让他想一想姐姐当初是怎么吩咐的,瑶儿当初认定他心软,不能掌财,所以,让妾红升掌管家里的财产,希望他能记住瑶儿的话,以后一切都由红升作主,马金堂只得将财权交给了妾红升,日后涉及钱财的事,自己再不作主。

那小女子安葬了自己的母亲,以身进府抵债,马金堂让她自己去寻找路,妾红升与夫人碧儿商议,现在府上缺人手,还是留下这小女子,可以充作帮手,早一点把院子收拾干净,早一点让铺子开门,好歹每日会有点进账,碧儿觉得红升说的在理,留下了小女子。

也就在这时,马金堂早已分家的弟媳,得知他们全家已回定州,让下人来报表,他的兄弟已死于鞑靼人的屠刀下,一个月前已经下葬,马金堂带着管家前去吊丧,妾红升却让夫人碧儿,指使两个刚刚出逃闻讯回来的仆人,去传话,让弟媳来见嫂子。

那马金堂回到了老宅,见了弟媳给兄弟烧了香,经弟媳指引仆人带路去城外给兄弟上坟,那帮红升带话的仆人便到了,新寡的弟媳,不知哥嫂见自己有何事,便披麻戴孝地上了门。

到了北街,才知道是嫂子要见自己,见了碧儿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碧儿、红升亦跟着心头一酸流下了眼泪,流完了泪,嫂子碧儿按红升的意思问弟媳:

“你现在孤寡一人,带着一儿一女将来有什么打算?”

那弟媳回话:“我本妇道人家一个,今夫君刚去,那有什么主见,今后一切还需兄长大嫂多关照。”

杨红升这时才说话:“夫君当初同意分家,并分得一半财产与兄弟,那是看在都是马家的血脉上,方才这样做,细想一下,这些年哥嫂待你是不是不薄,如今兄弟去了按如今的习俗,和大明的律条,你若将来改嫁是不可以将这马家的财产带了去的,不改嫁估你年轻亦熬不住,不如按旧俗夫死从兄,你母子三人将来也有了一个好去处,不知你意下如何?如不然,莫非你还想把这家财带回娘家不成?”

那弟媳自然明白,这是二位嫂子担心马家的财产流入外姓之手,但她不明白这是从前朝就有的规矩,她一时还没转过弯来,红升又提醒她道:

“夫亡从兄,这是最顺当的事了,这明朝从弟、从父、从侄、从外甥皆有,还担心哥亏待了你和侄子,你三思去吧!”

那弟姐回去后,思考了三日,又请了自己的父兄商议,最终还是认为,改嫁马家的兄长是最好的选择,让下人给嫂夫人带话,愿从兄待七七,四十九日忌满。

如是,在妾红升的主张下,为了不使家产落入外姓之手,碧儿出面主持将弟媳纳作了小妾,那倪儿原本就是反对马金堂纳妾的,不过形势比人强,因着这马家一半的财产,她也不敢反对,况且私下,姐姐红升早已跟她讲明了厉害关系,这是万万不可任性的,夫人碧儿更是明白,为妻的决不能凭生妒忌,为夫纳妾是为妻的妇德,何况这关乎马家财产大事,既然自己也主张一切由妾红升作主,更无理由反对。

杨红升前后忙了一个月,修整好了院子,弟媳熊氏也进了门,铺子的生意也恢复了正常,一切又回到了重前有序的生活,与过去不同的是,杨红升虽然依旧是妾身,面对这大院里井然有序的生活,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主人了,不仅是因为夫人碧儿将操持家政的大权交给了她,而是因为在这新的秩序中,处处体现了她的意志,她的愿望,且夫人越来越倚重她,还有那倪儿和刚进门的熊氏,更是什么事都找她商量,通过她将自己的想法转述给夫人。

这一年的春季,雨水好像特别多,杨红升修整了院子之后,雨便开始下个不停,病人也似乎特别多,加之城里许多因为灭户和无钱下葬的死人,在昏暗的雨季里整个城里显得特别阴森恐怖,尤其是电闪雷鸣的时候,那轰隆隆的雷声,霹雷的闪电,仿佛是在召唤那些死尸。

那倪儿白天尚且怕得要死,晚上和丫环俩人更是胆战心惊,彻夜不眠,到了白天便昏昏沉沉,心神不定,即使是睡一会午睡,不是梦见那在河南湖北交界处死去的瑶儿,便是梦见那回到定州时,那沿路看到的尸体,一次又一次将她惊醒。

无奈,她只要有空便去红升的房间去打发时间,诉说自己失眠的痛苦,那红升只得对她说,那是因为她没有怀上孩子,火气低的原因,一旦有了孩子便会好的,夫人和熊氏每天还不是一个人关在自己的房里。

雨总是下个不停,倪儿每天只有带着丫环到红升那去打发时间,才觉得时间好过些,因为她总是讲到自己梦见夫人瑶儿,以及城外的死人,红升便劝她有空给那死去的夫人烧个香,或许是因为夫人临终前一直惦记着她,对她不放心,并感叹她,年头那逃亡的日子,草眠露宿,她也过来了,现在绣围锦帐同人卧起,有甚不快活处?

倪儿则抱怨道:“自古道,婚姻论财夷虏之道,本家只想许得个女婿好,并不看重那财礼,谁又曾想到那鞑靼之祸毁了奴家一身,虽嫁得个好人,却贱为婢妾,即使有机会于夫家同床共枕,确也不能一觉到天明,那有甚么快活可言。”

红升惊讶,她竟有这等想法,这那像是饱读诗书的千金小姐嘴里说出的话,分明是违逆之妇所言。

那倪儿半揖之后,又道:“姐姐听我讲,那古人有诗为证,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人人皆求天荒地老事,可惜几人能如愿,不信姐姐就满足了眼下这日子。”

红升无怨无悔地回道:“姐姐出生商户,今有幸能进马家门,又遇上夫人和妹妹这么好的人,同情姐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倪儿又云:“洞房花烛春,汗沾蝴蝶粉,身惹麝香尘,枕边眉羞颦,愿郎从此始,日近日相亲。”

听了这诗,红升逐明白,对方想的是什么,只是这些不过是女人才会想的事,她倪儿怎地就能说出口,便问道:“依妹妹所想,又能怎样?”

那倪儿直言不讳地说:“既五日才有一宿,又何故半夜走人,凉了自家的心。”

倪儿言的是做妾之苦,同为妾身的红升,又何尝不是如此感受,要怨只能怨这过去人订的家训,苦坏了多少女人,而倪儿则以为既然夫人可以让姐姐当家作主,姐姐何不就此改了这规矩。

红升道:“那前人订的规矩,岂是可以随便改的,况且作为妇道人家,又怎启齿,要搬弄这床底间的事。”

倪儿回答:“又甚不可?姐姐既能理解这事,那夫人也是女人,又怎不可体会?如今夫人对姐姐那一样不是言听计从?”

说虽如此,但红升终究觉得自己羞于说这件事。

不过,红升还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不几日,红升去夫人那报告近来店里的事,夫人碧儿尽信她,也不甚多问,只是与她闲扯倪儿,曾梦见前夫人,闲下无聊常到自己那去念诗云什么,生前不得同衾,信是世间情不泯,以此试探夫人。

那碧儿是何等聪明的人,听了这一句便明白那倪儿在想什么,问道:“那她究竟是想怎么来着?偏要假托与诗,或许是自觉这妾身委屈了她?”

红升说:“那也不是,听言之,无非是觉那半夜更衣又起,多少有些冷落。”

碧儿再问:“那依你之见,怎样她才能满意?”

红升敬畏地回答:“婢妾,不敢妄然言说。”

碧儿道:“说吧!你我情同姐妹,但说无妨?”

红升见夫人态度诚恳,一脸温和,便戏言说那倪儿虽然是读过书的人,居然想到要改家训半夜回房这一条,要一枕到天明。

夫人碧儿大度地说:“既然如今,在家中是你我二人作主,这家训也不是不可改,只是对外须谨慎,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红升连忙回答:“婢妾明白夫人的意思。”

碧儿,那自然明白,以前有姐姐的模范在那,自己如今顶替了姐姐的位置,一定要做得比姐姐更好,才能服众,那倪儿希望与夫君温存之余,能留在夫君身边过夜,也是人之常情,她也能理解,于是让妾红升这就去传倪儿和熊氏来,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应倪儿的想法,她宣布从此改了这个规矩。

那红升得了应允,自当欣喜万分地去唤倪儿与熊氏,并在路上提醒倪儿今日夫人既然允诺改家训,是降了自己的身份抬举婢妾,日后一定要知恩图报,更加敬重夫人,切莫得寸进尺,辱没了夫人的好心好意。

倪儿与熊氏跟在红升姐姐的身后,见了夫人,听了夫人当众人面的教喻,一齐给夫人下跪,三谢夫人的恩典,做婢妾的一定要识夫人的好。

碧儿见了她们的态度,意识到自己这件事处理对了,让她们三人先下去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多给红升商量,也可以直接来找自己,结果都一样,妻妾同心,才能有幸得到旺夫的运,她们在这一点上,想法应该是一致的。

婢妾三人在红升的带头下,连连说“谢夫人,婢妾心里明白。”

晚上,夫君来就寝,碧儿又给他说起了白天婢妾三人的事,那马金堂无语,碧儿自知,自从姐姐过逝,自己在夫君眼中日渐重要,感情亦是一日深似一日,只有自己顾全大家,才能全家和和美美,那也是夫君的心愿。

小雨昼夜下个不停,第二天那无事可干的碧儿,心血来潮,突然来找夫人,说自己可以帮她一起教孩子们读书,碧儿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没几日,碧儿便说这西院有一股怪味。

其实,碧儿也闻到了,不过她断定这味道并不是来自院子里,那风雨在院子里不定向,说不准这怪味来自哪里,没几日,大院里的人都闻到了,连前面铺子里的人都说有味道,但大家一直没有弄清楚这味道来自那里。

直到持续了近一个月的雨,终于停了下来,气温一天天高起来,没有了风,总有那慢慢飘来的腐臭,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味道,而看病的人也是一天天多起来,让马金堂接应不暇。

为了驱除异味,红升在院子中间及四角,安排下人每日焚烧干艾,菖蒲等辛香浓烈的药材,夫人碧儿则让女仆给倪儿、熊氏送去香线及上好的沉香,尽管如此,大家仍感到那腐臭的气味无处不在,令人窒息,也是因为这恶臭,孩子们开始坐不住,不愿读书,倪儿和夫人亦无计可施,渐渐地每一个人都变得浮躁起来。

夏季真正到来时,瘟疫也开始爆发了,起先是听说有人病死了,再过了几天,天天都会听到城里死人的消息,马金堂见势开始警觉起来,让红升安排仆人煎制汤药,人人都喝,预防传染上瘟疫。

而城里的情况,却一天比一天严重,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前二日还好端端的邻居,说倒就倒下了,再吃药似乎就已经晚了,没二天就没救了,病人死得那么快,这也是马金堂从来不曾见过的。

最初,那定州各衙门还派人张贴告示,告知黎庶百姓要注意防止瘟疫,并派衙役上街,收尸运到城外去埋葬,可没有坚持半个月,那些衙役就病的病死的死,各衙门门庭冷落再也看不到一个人。

马金堂还以为,瘟疫只不过是在城里流行,乡下会好一点,还让红升作准备去乡下避瘟疫,可不久就听上门看病的人说,城外的情况也一样,乡下也死了很多人,还有一些乡绅躲到城里来了,如此看来,他们是无处可躲藏了,家家户户都闭紧了大门,企图将瘟疫拒之门外,恐慌的气氛罩在全城,外面的行人越来越少,除了呻吟的病人,很少有人敢外出。

为了保险起见,马金堂不仅坚持让大家上下的人喝汤药,还将铺子里做事的杂役与后院分隔开来,随着邻居相继有人死去,气氛越来越紧张,每一个人的神精都绷得紧紧的,前后院子都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人敢大声讲话,好似死亡离人们越来越近,做事都轻手轻脚,怕惊动了死神。

这一日,一后生家中老父前日突然病倒了,马金堂随他去了那病人家中,其父躺在床上,满脸泛着红潮,马金堂看了一眼便知病已至深,给对方开了丹皮、鹅不食,泽泻几味清热泻火的药,告诉其子,病已入深,现在吃药恐为时已晚,不过,可以先吃点清热解毒的药试一下,若老父能坚持到将药吃完或许有救。

结果,那老人没有坚持到将药吃完便去了,接下来又遇到了二例病人,大至情况也差不多,都是好端端的人病来既倒,走得特别快,无有出半个月者。

这天,京师布政使司范大人府上总管家,派人上门求医,马金堂到了范府才知道,范家千斤小姐病倒在床,马金堂心里很清楚,为这豪门大户看病当十分小心,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可是要吃官司的,况且这次瘟疫来得凶猛,马家并无治这瘟疫的特效方剂,因而告知总管家这妇科病并非自己所长,且听到那闺范中小姐的咳嗽声便知,那小姐病倒已非一日,只怕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上什么。

那房中的老夫人救女儿心切,见了马金堂推辞从房中出来,竭力挽留,总管家亦如实相告,已经为小姐请过多个医家了,小姐的病却日甚一日,也是听闻他马金堂的大名才请他来就诊,万万不可推卸,有什么差池自当不会诿过于他。

听到这话,马金堂才取出平日专为夫人、小姐专备的红索,让对方系在小姐的手腕上,以便自己把脉,那老夫人见了,倒很实在,孩儿病成了这样,请他就不要讲那些礼数了,医家看病讲的是望闻问切,这连面都不见,就凭着三丈的红线,如何把得准小姐的病?

马金堂谢过夫人道:“这也是医家不得已而为之。”

马金堂随老人进了闺房,那奄奄一息的女子面色苍白躺在锦帷之中,这第一眼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至少小姐的病与外面盛行的瘟疫有别,他让丫鬟给自己搬二个凳子来方便搁药箱,然后坐在床边先给小姐把了脉,尽管脉象很弱,但均匀平稳,又欠身看了小姐的舌苔眼睑,问了那管家先前的医家都给小姐吃了那些药。

那管家立刻将前面用过得药方取来,一一给他过目,从那些药方上,马金堂看出,先前的医家开的都是所谓的清热、解毒的泻药,或是大补的方子,如今小姐这般虚弱的身子,解毒的泻药,或是大补的方子,实在不宜大补,更不宜用泻药,略施以夏枯草解渴调味,再以鸡血藤,野菊花与白米煮食,每日两餐,其他补品药食一概断掉,不日应该会有好转,并吩咐那管家,取上好的沉香,日夜香薰闺房,不得有任何活物进屋。

两日后,马金堂再次到范府,那小姐的气色虽然不见好转,但脉象有了动力,又五日,面颊上有了红晕,那老夫人见,他几乎没有施药,却手到病除,让小姐的身体刚刚慢慢有了好转,乃神医也,谢以重金。

马金堂则告诫总管家,如今外面瘟疫横行,来势凶猛既染上,既不可治,乃不见有什么奇效方剂,真正医家的本事,并非治病,实为防病,若想保范府上下平安,当焚烧菖蒲、艾草、山茱萸等辛辣药物,以净空气,食桑叶,谷精草以佐主食可强身防侵害,除此别无他法。

那总管谢之,再谢,差下人驾车送神医回府。

春上多雨,盛夏高温湿热,使这一年瘟疫一发而无止境,由固原,定州大量抛尸野外引发的这场瘟疫,迅速演变成整个北方地区瘟疫的大流行,并逐渐向南方发展,直到天堑长江,才将这场瘟疫阻止在了江北。

而这场瘟疫的中心定州地区自然是横尸遍野,惨不忍睹,那定州城里,人人自危,马金堂亦是坐困愁城,早先倒下的多是贩夫走卒和乡下佃户穷人,至后,瘟疫很快进了大户人家,吞噬着更多人的生命,每一个倒下去的人,都是对话人的威胁,大量商户的关门歇业,使定州城里更显萧条如同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为了防止瘟疫进门,马金堂亦不得不关张歇市,也就是这个时候,当家的红升也病倒了,这让大院的主仆紧张不已,躺在床上的她,想到外面到处都在死人,马上就要论上自己更是伤心不已,除了那个为葬母卖身进府的女仆红喜,连家里的下人都回避她,不敢进她的房间,每天除了马夫堂来看一下她的病情,只有那女仆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侍候着她,仿佛她已成了一个瘟神。

为了方便照顾她,那红喜还搬进了她的房里,与她同吃同睡,马金堂见了也很是感动,每次下药分量都多一点,让她在喂药二夫人时,自己也要喝,增强抵抗力,杨红升更是对她另眼相看,她不仅善解人意,而且人特别机灵,二夫人躺在哪里想干什么,她立马会明白。

尽管红升每天躺在床上,她每天早上都不忘给二夫人梳头洗脸,将二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一点让杨红升特别感激,因为自己病得不成人样,虽然不用出门见人,可夫君早晚都回来看她,她最担心的就是他会嫌弃自己,只有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她才有信心见他。

这天,早上一醒来,红喜便起身帮她梳洗,可她却感到自己的病情越来越重,突然有许多话要讲,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总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那红喜则劝她想开一点,事情不会如她所想的那么糟,况且,老爷每天亲自帮她煎药,既然老爷能替别人瞧病,也一定能帮她将病治好。红升见到她眼里那真诚的眼神,虽不全信她的话,心里也有了一些安慰。

平时,这红喜在院里打杂,红升也很少关注她,现在代女仆来照应自己,红升发现她不仅机巧且会安抚人,再细看其五官,也是眉清目秀,又多了几分好感,问其卖身葬母一事,才知道她原来就是早先拿牙婆说的那个乐户,当时正是红升觉得不妥,才搁下了这桩事,娶了倪儿,发觉自己有些对不住她。

又问及,她为何偏要卖身马家,原来这红喜还挺有心计,虽是做妾,她也要挑一个好人家,她母女当初得知马家看不起她使个乐户出生,其母还亲自这北街暗访,从邻里那得知这是一户地道的人家,又去托那牙婆,那牙婆才如实相告,自己也曾想方设法说服马家,并且小女只要进了门,日后即使典雇到别家也有利可图,可马家绝非贪图算计之人,也未曾说动。

于是,母女认定了马家,那倪儿进了马家时,母女还曾来此观热闹,在门口看杂耍,就是将来做仆人也要来马家,可没想到那女人死在了鞑靼人的刀下,所以,她一心要卖身马家,担心到了别处,被买主从东家转到西家,越卖越贱。

红升听了这些很是感动,中午又闻府中一杂役病倒,红升更是心事重重,惶惶不可终日,又让那女仆红喜给夫人带话,说自己临终想见夫人一眼。

下午,夫人便带着红升已出的的一儿一女来看她,红升眼泪汪汪,谢夫人带孩子也看自己,她知道马金堂除了红喜,不让任何人进这间屋,见了夫人她死也冥目了,不过,她告知夫人,自己有一事向求。

夫人碧儿告知她:“你我相处多年,情同姐妹,今你有病,有什么舍不下的尽管开口,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成全你的心愿。”

红升说:“夫人对每一个孩子都视同已出,我断无什么不放心的,我只希望我走后,夫人同意这红喜顶替我,纳她为妾。”

这个请求令夫人十分意外,于是,红升将这红喜与马家的未尽的缘讲了一遍,这红喜既是有心人,日后一定能为马家带来好运。夫人则回应说:“你既有这份心,日后我一定不回将她当下人看,至于纳妾一事我虽能作主,只担心倪儿那边不高兴,我料定她没有你我的肚量,引来妻妾不和。”

红升自然能够理解夫人这番话,至于倪儿那头,自己临终之前,当会见她一面,求她允了这件事,红升说完,夫人带着二个孩子便出去。那红喜对她更是忠心,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日夜守候在她的身边。

一旬有余,那病倒了杂役居然在她之前走了,马金堂请人,将那杂役埋在了城外荒野,妾红升不仅没死精神,倒比从前好了许多,如此反复了二次,时好时坏,似乎每个人都以为她活不久了,马金堂亦开始为她作办丧事的准备,只有这个红喜相信她会没事,一定会好起来。

因为长时间的服汤药,她闻到那药味就想呕吐,且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那令她头晕的药味,夫人得知后,让红喜拿来上好的冰片,沉香,让她焚烧,以驱除房里的药味,可无论如何,她身上的味道去不掉,头发上,衣服里,即使红喜给她刚换了干净的衣物,她流出的冷汗依然是浓浓的药味,便溺的赃物,也全是药味,她自己都觉得脏。

可红喜任劳任怨,随时帮她清洗身子,帮她擦汗,红喜成了她的精神支柱,没有她,红升便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在她的要求下,马金堂终于为她停了药,并告诉她,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既然她能坚持到现在,那她就不会死了,只是这有毒的药,伤了她的身子,日后需慢慢调理。

秋天到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尽管她四肢依然软弱无力,可精神再次好了起来,人也变得清醒多了,红喜更显开心,不仅每日守在她身边陪她说话,高兴的时候还为她唱小曲,玩杂耍要给她看,红喜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到将军府,即大户人家去祝寿唱乐,去过蕲州、固原、大同等许多地方,也学会了很多东西,令红升感到十分惊奇,更生喜爱,红升不仅岁数大红喜好多,个子也比红喜高大,最明显的是那双手脚,样样比红喜大许多,再细瞧红喜那小巧的五官,小胳膊、小腿,红升越看越喜欢,越发将她当作妹妹,俩人的感情一日好过一日。

就在红升病情好转的时候,尽管瘟疫还在肆掠,饥荒又接着暴发了,去年冬季那鞑靼人,不仅抢走了北方地区的粮食,掳走了许多壮劳力,杀人放火,导致开春后土地大面积撂荒,接下又是漫长的雨季和瘟疫的流行,秋季之后许多人家颗粒无收,可以充饥的东西越来越少,整个北方的饥荒便日益严重,而这个秋天来得又似乎特别早,又是风又是雨,加重了这场饥荒带来的灾难。

大量流民的出现,让那还没有过去的瘟疫显得特别恐怖,州府衙门也意识到了势态的严重,四处的流民不仅会让瘟疫再次暴发,还有可能引起民变,将情况奏报到京师,那皇帝一年四季不上朝,朝廷上下也是一片混乱,民变、叛乱,年年都有,谁还顾得上这些流民。

州府衙门无奈,只好有求地方乡绅大户,希望大家拿一点钱粮出来救济流民,将他们划定的区域安顿下来,一是为了控制瘟疫,二是防止万一发生民变,出现杀人放火抢劫大户人家的事,这事由知府大人出头,巡抚大人坐镇,乡绅大户和定州的富商们纷纷表态,马金堂自然也在知府大人的邀请之列,受命在北街上设一粥棚救济流民。

马金堂回到家,便与夫人商议这设粥棚的事,碧儿以为自己见识短,对城内外的盲流也心生恐惧,没有什么好主见,还是让他多与妾红升商议,那下人都叫红升二夫人,又归她掌管,当然要请教她。

于是,马金堂又到了妾红升的房里,却见那女仆红喜披头散发赤足,在床上给二夫人正在表演叠盘身体的柔术,见马金堂进屋,那红喜惊慌地曲体翻过身来,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的妾红升见此,立刻要起身迎夫君,马金堂快步上前,让她躺着别动,红升坚持要起来,女仆红喜,马上将被褥垫在她的身后,让她靠起身子,方便说话。

于是马金堂将今日知府大人,邀请地方乡绅大户、豪门、商贾议论接济流民的事,告诉了她,夫人让自己与她商议该如何处置。

他今日既领了那官府的命,自然容不得他讨价还价,马家现在尽管不宽裕,也不能抗命,况且这开粥棚振灾,也是义举,自当相想方设法,筹些粮食在指定的日子,开棚烧火,若粮食不够,只能花银子对别的大户人家哪里、去兑些粮食。

像是老天故意要刁难大家,马金堂为开粥棚振灾四处去找那些豪门大户将钱兑粮,风雨却越来越大,那商贾以为在这饥馑之时,粮价将猛涨,不愿兑粮,到明年春季夏粮入仓之前,才是出粮的最好的时机,而那些乡绅为了不暴富,硬说自己手上拿的也都是银子,府上并无囤粮,马金堂担心如今的官府,并非从前没有交谊,若不能按时开粥棚,只怕那官府降罪下来,借抗命不尊,图谋马家的财产,他爹当年曾一再嘱咐过他,与官府打交道要小心,官府的人多是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说翻脸便翻脸。

冒着大雨,他走了一户又一户,几乎个个都是这样答复他,有一个乡绅体谅他兑粮振灾,同意兑给他一部分,不过这与开粥棚需要的粮食差得还很远,并告知他虽然官府指令商贾望族开锅济灾,其实官府手上也有粮食,没粥棚振灾的人家,可用银两去官府购粮,以利流通,那发国难财的官家,当然也会卖个好价钱,要高出现行的官价许多,这官场之人从古自今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自然要借这个机会,将仕绅大户商贾之流剐二层皮。

这时马金堂才明白,为何自今兑粮这么难,那些大户都知道官府的把戏,现在抓住粮食在手,就是抓住了自己的命根子,自己若不按时开粥棚,那灾祸离自己就不远了。

马金堂回到家中,将自己出门兑粮的情况,告知了妾红升,妾红升为他支招,许多人家囤粮是为了备不时之需,并无商贾的算计,如今官府和商贾一样,都算计着从手里粮食上多生些钱来,他马家自然兑不起,他们的粮食只能找那些仕绅大户,并告诉他此番再去别人家,不要言及兑粮,而是用银锭作担保借粮,今借一石粗粮,至夏粮上市还一石细粮,这既保证了那些大户人家不用担心粮荒缺粮,在这一出一进中,粗粮又变成新打的细粮,从中受益。

瘟疫还没过,这饥荒又起,马金堂很清楚这也是马家的一场灾难,一旦被官府算计,必将让马家倾家荡产,他不敢大意,接了红升的授意,连夜出门去兑粮食,以保二日后能按时搭棚开锅,他接连拜访了父亲以前有过走动的定州仕绅人家,虽没有换到粮食,可吃较之前日,都有所松动,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第二天,他还没出门,那知府衙的衙役便上门来,催办设粥棚的一事,如不能按期振灾,一律押解官府问责,马金堂让衙役带话给知府大人,一定按时开门赈灾,定无迁延之理,事情迫在眉睫,他冒着漂泼大雨又出门去兑粮。

忙了半天,去了二户人家,依然是没有着落,城里的流民似乎越来越多,还听说昨夜就有盲流抢劫了二户人家,官府已带兵勇,抓了不少人,那知府衙门和巡抚衙门的班房里,已关满了贼民,已经再无法收押人犯,他坐在车里,望着车外的大雨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没有足够的粮食,明天便无法按期赈灾,大难离自己就不远了,看着那挨家挨户都紧闭的大门,他心底不由得升起悲凉的感觉。

就在这时,马车经过前些日请他上门为小姐看病的京师布政使司范大人的府邸门前,他心里一动,立刻让车夫停车,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冒雨下车,敲响了范府的朱红大门。

良久,门里传来门话,问敲门的是何人,他回应是前些日子上门为小姐瞧病的北街马神医,等了一会,那看门人叫来了范府的总管家,才为他将大门开了一条缝、

马金堂见了总管家,就像见到了救星说道:“北街马医户今日有难,不知总管家大人可愿听本人一叙?”

那总管家望着雨中的马车,上下打量了马金堂片刻,终让下人打开了门,请他进去,随他去大堂说话,俩人穿过了前院入了大堂,马金堂撸去头上的雨水,给总管家施以大礼,管家让他不必多礼,有什么事情讲。

于是,马金堂将知府指令自己开锅赈灾,而他马家又没有现粮,银两也不足,为了赈灾,购粮四处碰壁,明日期限即到,自己无路可走,方冒昧敲门请求管家大人,在此生死攸关的时候自己一把,帮自己度过眼下的这一难。

总管听了并无表示,让他在大堂稍息片刻,随立去了后院,马金堂忐忑不安地候在大堂,过了一时辰,那总管才回来,身后跟着的女仆扶着老夫人也一同出现在大堂。

总管将马金堂引见给老夫人,那老夫人听了马金堂上门求援的缘由,念及他曾救小姐一命,又恩与范家,今日马金堂又为行善,逐同意马金堂以银锭担保,明年仲夏以细粮偿还陈年粗粮,马金堂闻之,连连给老夫人磕头行大礼,谢老夫人在生死关头借粮相救。

老夫人受了跪拜礼,留下马金堂便去了。

得了老夫人点头同意,总管家才与马金堂仔细商量这借粮之事,现在外面混乱,到处是流民,这粮食露面亦不安全,逐商定,马金堂先将银锭派人送到府上,明日马金堂便可设棚开粥锅,每日半夜去范府后街提粮,切不可走漏风声,招来强人祸害。

到此,马金堂终于如释重负地出了范府,乘车回去。

到了家中,饥肠辘辘在外奔波一天的马金堂已淋成了落汤鸡,躺在病榻上的妾红升再也躺不住了,她振作精神起床,让女仆红喜赶快侍候老爷洗浴更衣,在这关键时刻切莫让老爷淋病了,并吩咐仆人,赶快给老爷煮姜汤去寒防病。

明日就要粥开棚了,现在雨仍下个不停,杨红升立刻吆喝起来,让管家将明天的事都安排好,老爷粮食也借到了,明天的事就别让老爷操心了,这些事都指望老爷一个人去做,且不是想累死老爷,并亲自冒雨去庖厨,煮了一锅粥,给仆人和管家做样子,明日开粥棚,就照这个样子煮,那流民多粥太稠有多少米都不够,与管家合计好,头一天大概要煮多少锅,如何给灾民派粥,中间切莫出乱子。

将事情都安排好,见夫人的房间灯亮着,她这才去向夫人汇报,那碧儿得知病中的红升,为了减轻夫君的负担,不顾这雨天风寒,下床料理明天的事,很是感动,这一大家子人,恐怕只有妾红升还能帮得上夫君做点事,那倪儿熊氏只怕和自己一样,帮不上任何忙,她无奈地提醒红升妹妹,多注意点自己的身体,或许有什么事可以交给那管家,他在马家多年也算是忠心耿耿,别因为这雨天淋坏了身子,又加重了她的病情,有什么事她不必总是向自己汇报,自己既拿不了什么主意,也帮不上她什么,一切就拜托给她了。

红升回到自己的房里,喝了姜汤换了干净衣物的马金堂,坐在床上正在打喷嚏,满面红光,杨红升估计他应无大碍,又将明日的安排向夫君作了汇报,又不无顾虑地说道:“那答应开棚赈灾的并非是咱这一家,瞧这天气,依我看明日依旧会有大雨,我担心那些答应开粥棚的人家,会借故雨天拖延,若仅止我一家,全城的流民闻讯而来,弄不好还会生出乱子。”

经她这么一说,想到那成千上万的流民,马金堂倒是又多了几分担忧,故问道:

“依妾之见,又该如何是好?”

那杨红升想了半天,亦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夫君放在床头的那没喝完的姜汤,突然有了主意,对马金堂说道:

“依婢妾之间,明天开棚先供姜汤,以帮灾民驱寒,这样必不会引起骚乱,挨官府来检查,我已开粥棚,亦无话可说,另让下人去打听别户人家,若有人开棚,我亦可以供粥,若无人开棚,我也当暂缓。”

马金堂听了,不住地点头,这当是缓和流民暴棚的办法。

第二天,马家的北街粥棚按时开锅,尽管天上还在落着小雨,闻讯而来的灾民如潮水般涌来,幸亏红升预备了姜汤,官府也派来了兵勇维持秩序,饥饿的人群躁动不已,杨红升见此,不得不亲自上阵,这粥棚好开不好收,人群几次出现挤棚的形象,差一点演变成骚乱。

为了减轻压力,杨红升,不得不一面让马金堂去求助官府,一面提前供粥,一直到其次的粥棚络续开棚,巡抚大人带着官兵来检查各地粥棚之后,灾民才得到了控制。而城外的情形更糟,一些饥饿的盲流开始抢劫大户,巡抚大人闻讯又带官兵前去镇压,全城一片混乱。

杨红升好不容易坚持到天黑,也多亏了那机敏能干的红喜给她打帮手,她指挥着下人把东西都收拾好,精疲力竭的她才回到大院,又安排杂役吃了点东西,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又留了二个下人,晚上随老爷一起去借粮食,安排好了一切已是夜晚了。

虽说她自己很累,可她还要照顾夫君休息,他白天忙了一天,半夜还要去借粮,比她更辛苦,直到马金堂上床之后,她才让红喜去打热水,自己洗用,那红喜个子虽然不大,精力特别旺盛,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杨红升自己洗完,不由得也心疼起这个好助手,让她赶快洗了睡,自己待一会还要叫丈夫起来去借粮,今天她也够辛苦的了。

因为,城外已出现暴民,第二天城里的空气,格外紧张,巡抚大人一面派官兵去弹压暴民,一面让知府大人严格控制各个粥棚救济点,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粥,以免发生更大的民变,并封锁了各个城门,不准灾民任意流动。

几天下来,腰酸背疼的杨红升再次病倒了,马金堂看在眼里疼在心头,晚上不仅给她煎药,还帮她按摩,杨红升知道比自己还要累,让他别为自己操心,有那小红喜照顾自己,他尽可放心,他自己要多保重,他可是全家的脊梁,他苦累倒了那该怎么办?

她一边说自己没事,一边让红喜侍候老爷洗漱休息,并让红喜给老爷捶背按摩,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待会自己再叫他起床,这次自己虽然病倒了,但她很开心,因为她可以帮自己的夫君减轻负担,她知道这次是累坏了,所以,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死,躺二天,估计就会好。

那熊氏听说二夫人又病倒了,第二天主动提出自己去顶替二夫人,杨红升听了自然很高兴,她们都是为了帮自己的男人,帮自己的男人就是帮自己,得有一个能作主的人在那,并让红喜去给熊氏打下手,家里还有仆人,自己一个人躺在家里没事,并告诉那熊氏,红喜挺机灵,精力好,会做事是个好帮手。

熊氏谢谢二夫人关照,虽然她们一般年纪,伦秩序熊氏称她为姐。

早饭后,夫人碧儿和妹妹倪儿听说,她又病倒了,二人一同来看望她,妻妾三人因为关系融洽,所以谈得也很投机,二人不仅一再夸奖她能力,是真正能为夫君分忧解难的人,又一再劝慰她好好养息,切莫累坏了身子骨,再怎么着她也是一个女人,不能和男人比。

红升则发现倪儿这半年养好了,脸上有了血色,身子也圆润起来,就是不知她何时能给马家添上一儿半女,这些日子马金堂一直忙着赈灾开锅棚,晚上也没到后院去睡,让她们俩独自受累了。

碧儿惭愧地说:“受累的是红升妹妹,我和倪儿都没大用,也许以后熊氏可以帮帮你,助夫君一臂之力,我们自当不会添乱,妹妹请放心。”

夫人如此放下身价跟她讲话,红升很是感动说:“妾没有什么本领,做的都是分内的事,既无章法,亦无讲究,还望姐姐别见怪。”

碧儿则说:“哪里会!我这感谢妹妹都来不及,哪里会见怪,如今世道这么乱,也只有你能抛头露面,我和倪儿妹妹是万万使不得的。”

三个人聊了很久,为了让红升多休息一会,夫人和倪儿一同离去。

开粥棚之苦,杨红升是深有体会,她担心那熊氏盯不住,歇了二天,体力稍好一点,又去替下了熊氏,那熊氏亦是明理之人,歇了二天,又去为她顶一天,就这样,你顶一天,她替二天,直到灾民潮过去一波一波被官兵驱逐遣散,她们才将息下来,总算熬过了这一关。

累了一个多月的马金堂,终于病倒了,冬季的严寒也止住了流行的瘟疫,一场场大雪之后,一切又归于了平静,各家各户紧闭着门,抵御着寒冬的袭击,缺衣少食的贫穷,又将面临着一场灾难,没有人会介意这隆冬会冻死多少人,死人的事是最常见的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人们常已习惯了这一切。

整个冬天马金堂一直躺在病榻上,妻妾四人,每日轮流守候在他的身边,吃得饱肚子不等于能抵抗寒冷的威胁,令碧儿最伤心的事,这个冬天,她失去了一个最小的儿子,或许是因为见过太多死人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丈夫亦在重病中,她们在默默地流下了冰冷了眼泪之后,便将那冰凉的尸骨,送到了城外。

活着对每一个人来讲,都是一件残酷的事,那熊氏自改嫁给兄长,没有同过几次房,便开始过着冷清的日子,每天除了轮流去侍候夫君,便是守着自己的二个孩子,夫人亲生儿子的离去,也给她的心头增添了一层阴影,她盼那马金堂的病能早一天好起来,不过就算好起来又能如何,几个妻妾他又能顾上谁,况且他对自己不冷不热,她又能有什么盼头。

二个孩子还小,也难以理解她的心情,每天只有女仆可以陪她说说话,为了在这个大家庭里站住脚,为了在家中有足够的分量,也许她还需要有一个孩子,这或许是她唯一可以盼望的事,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着。

唯一庆幸的是,那夫人还算是一个厚道的主人,妻妾之间没有什么磕磕绊绊的事,她的孩子好歹也是马家的骨肉,只是作为夫亡从兄的妾,在这亲亲尊尊长长的家庭秩序中,她的儿子并非嫡传,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地位,即使孩子以后长大成人,如果不成器,也就是一个安慰而已,难道可以改变她的可悲的命运。

妻妾命运二重天,或许她就命该如此。

熊氏觉得日子不好过,那倪儿的日子又好在哪里?每天守着空房,除了那贴身丫鬟在眼前晃来晃去,她是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可不是普通人,她是豪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如今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得不改变自己,至少,那丫鬟再也不是从前那卑贱的丫鬟,不幸的命运改变着她与丫鬟之间的关系,她试图让自己去了解身边的每一个人,为此,她尽了最大努力,可她仍觉得她们之间的差异那么大,尽管生活对她来说是这样苦,可她奇怪的是自己的身体,比以前结实了体质更好了,她在向现实生活低头的同时,并没有放弃对荣华富贵的想往,仍没有忘记失去的奢华的生活,仍在幻想着有一天能回到过去。

可是生活在变化,命运不可琢磨,她是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的,她需要有人宠爱的生活,时光在流失,她也一天天变得麻木,矜持,高贵对她已没有了任何意义,前面等着她的很可能就是缺衣少食的生活,如今那马金堂又病倒了,她有一种强烈的漂泊感,在这动荡的世界里,不知以后又会漂向哪里,去年那逃难的生活,她仍记忆犹新,她都不知道在讲是怎样挺过来的,她不认为是自己太脆弱,而是这个世界太脆弱,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会随时破裂。

正是因为如此,她发现身边这唯一的丫鬟,对她来讲变得越来越重要,越来越依赖对方,从前丫鬟不过是看她的脸色行事,可现在,她做什么都要听从丫鬟的建议,那丫鬟会不时地提醒她,该去给夫人请安了,见了夫人该怎么说,怎样照顾丈夫,该做些什么。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但她又不得不去这么做,不得不默默地接受这一切,她不知道为什么,命运为何是这样,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她知道夫人也是读过诗书的人,为什么她姐妹俩能坦然地面对这一切,她们会什么会接受这样的生活且死而无怨,自己似乎永远都不会接受这一切,注定要做一名倍感孤寂的怨妇。

在这漫长的冬季里,她时常一个人坐在窗前苦思冥想,她所想象生活,仿佛在世界的另一头,且一天比一天远,她不想说也不想动,只是一个劲地想,这天底下是否只有一个像她这样的人,或是在哪遥远的不知名的人家,也有一个女子与她一样生在窗前,面对这白茫茫的天地,想着同样的事,注定与她一样孤苦伶仃,无能为力。

那总是在找事做的丫鬟,似乎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些啥,不时会冒出一句:“在想那过去的事?”或是:“小姐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太苦?”也不用等她回答便会说:“也许这就是老天的安排。”

除非该她去侍候老爷,或是夫人那边有事,那丫鬟通常都不会打扰她,见她坐得太久,或给她送一只暖手壶,或是给她送一杯热茶,然后就在不远处边干活,边看着她,猜测她在想些什么,也不止一次地提醒她:“也许那二夫人说得对,你要是能给老爷生个孩子,”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这天,她正在窗前发呆,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夫人突然冒着大雪上门来,惊诧的丫鬟,立刻帮夫人拍去肩上的雪,倪儿顿时从走神中警醒,给夫人碧儿请安,不知夫人突然上门有何急事要吩咐。

夫人说:“没什么急事,只是两日没见到妹妹了,来看一看妹妹都在干些什么,如何打发时间。”

望着夫人那张永远是温和的脸,倪儿总也猜不透那张脸后面藏着的是什么?是悲凉?还是冷漠?夫君病重且又新进丧子,她也就是皱了皱眉头,即使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她也会露出一张苦笑的脸,倪儿不知夫人头脑里想的是什么,无论什么挫折和打击,无论什么困难和痛苦,她似乎永远是无动于衷,她就像一尊活菩萨,既有着菩萨的慈悲胸襟,亦有着菩萨一般平静且可敬的尊蓉,只要看到她这张脸,似乎就能给你胆量,任何事情都可以求她,任何事情都可以对她开口,她似乎不会拒绝任何人,没有喝叱没有责难,只有容忍和大度的宽容。

碧儿关心了几句倪儿的生活,担心自己考虑欠周全,这里苦短少什么,尽管支言一声,然后,便对她说:“你身子不太好,亦要多保重,金堂那边的事,你可以少费点心,那红升和熊氏做事泼辣,能吃苦,她们知道你做不得粗活,以后,晚上你就不用去侍候夫君了,白天没事,可以去看一看。”

倪儿明白,肯定是因为她们觉得自己照顾夫君不周,夫人心善,不愿直说,欠下身子内疚地回应道:“都是婢妾不好,没有照料好夫君,让夫人和姐姐们费心了。”

夫人则说:“妹妹不用深想,她俩人也是一番好意,”

倪儿只能默默流泪,夫人安慰了她好一会才离去,那丫鬟叹息道:“这不等于侍候老爷的机会都没了?|”

又二日雪止,白天依旧一片昏暗,那雪好似随时都会落下,丫鬟提醒她,也许该去看一看大家,给夫人请个安,她坐在那还没回转过来,夫人又找上门了。主仆二人慌不迭给夫人请安问夫人好!

碧儿回话:“都好!”

然后告诉她,今日来见妹妹有一事相商,那便是金堂病体延月有余,不见好转,大家都怕万一有一个不是,那红升妹妹提议,既如此,何不给夫君纳妾冲喜,或许不日会有转机,夫人知道倪儿是最反感夫君纳妾一事的,故而自己首先想到了妹妹,特前来商议。

倪儿紧锁眉头回话说:“既是为挽救夫君一命,婢妾又有何话可说,夫人尽按二位姐姐的话办得了。”

夫人说:“就知道妹妹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以后少不得还有委屈妹妹的时候,我也想借此驱赶夭折的晦气。”

夫人走后,那丫鬟又叹息到:“唉!愁煞人也。”

倪儿再次流下了两行冰凉的泪水,窗外又开始飘雪了,她的双眼总是盯着那雪花飞舞的天地。


二日后,夫人便开始忙开了,那丫鬟早上从前院回来告诉她,夫人已指使下人在收拾房间,晚上回房便告诉她,那房间已收拾好了,庖厨的下人也在作准备。

第二天,丫鬟去前院回来,又告诉她:“老爷要纳的妾是二夫人房里的女仆,听说这几日,老爷就要移到新房去养病。”

虽说,没有吹吹打打,也没有客人来道贺,夫人还是把事情办得有模有样,第三天便安排那红喜和老爷圆了房,傍晚还让女仆来带话,让院里的上上下下都去前院贺喜。

她去看前院,那熊氏正在跟二夫人道喜,说是房里的仆人进身为妾,主人也沾着喜气,况且红喜这名字挺吉利,到个好兆头,倪儿进房后,先给躺在床上的夫君道喜,再给新人红喜道喜,既然熊氏说二夫人也沾喜,她又恭喜姐姐,最后还要恭喜夫人,从今后又多了一个妹妹。

那菩萨一般的碧儿,面带微笑回敬她:“同喜!”

又言,这红喜机敏乖巧,将来做事肯定更卖力。对面的熊氏接过话说:“是!是!一定如姐姐所言。”

二夫人红升,则端着主人的架子对新人说:“还不谢夫人,和姐姐们成全你?”

小巧玲珑的红喜,立刻上前一步,退半步给夫人道:“婢妾给夫人有礼了,婢妾今生今世一定不忘夫人的大恩大德。”说罢,又冲着熊氏倪儿:“小妹给二位姐姐行礼了,祝二位姐姐安康。”

门外的杂役仆人鱼贯而入,恭喜新人入新房,礼毕夫人指示道:“可以摆宴席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吃好!”

无论怎么说,对倪儿来讲都是一个心灰意冷的季节,在这寒冷腊月里,她唯一能做的事,唯一感兴趣的事,就是看雪,看天上飘雪,看那屋脊上的雪,看那院子里的雪,除了看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不知那老天是怎么在想,自纳了那红喜之后,金堂的病情果然一天好似一天,那二夫人见了谁都是笑盈盈的,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新人带来的喜气,这是老天的意思,倪儿却觉得那老天,似乎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只有那夫人永远是那么平静,倪儿仿佛又见到了从前的那个夫人。

每天早晚,西院里又传来了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父慈、子孝、兄惠、弟弟、妇听…….”

夫人每重读一遍,孩子们便跟着重复一遍。

倪儿在窗前,每天都能听到这读书声,她一天天地听着,冬天一日日地再慢慢过去,春天便一天天走近,她既没有哀愁也没有欢喜,只是过了一天又一天。

热门推荐
世家传说   世家 传记   世家传代什么意思   世家传代怎么读   世家传旧史   世家传奇窖藏干红葡萄酒价格   世家传承是什么意思   世家63章   世家传承   《世家》   
统计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