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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苗和她的朋友们(更新至15章,经商甜文)

禾苗和她的朋友们(更新至15章,经商甜文)

作者:声声无音

类别:科幻小说

状态:连载中

最后更新:2024-05-08 12:18:11

禾苗和她的朋友们(更新至15章,经商甜文)第1章元宵第一更八六年的元宵节,高明起得很早。准确来说,他一整晚都没睡好,索性去敲隔壁房间,另一位估计也没睡好的人的门。大米拉开门,看是他叹口气说:“你今天穿什么?”穿什么,两
简介: 禾苗和她的朋友们(更新至15章,经商甜文)第1章元宵第一更八六年的元宵节,高明起得很早。准确来说,他一整晚都没睡好,索性去敲隔壁房间,另一位估计也没睡好的人的门。大米拉开门,看是他叹口气说:“你今天穿什么?”穿什么,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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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禾苗和她的朋友们(更新至15章,经商甜文)

第1章 元宵 第一更

  八六年的元宵节,高明起得很早。

  准确来说,他一整晚都没睡好,索性去敲隔壁房间,另一位估计也没睡好的人的门。

  大米拉开门,看是他叹口气说:“你今天穿什么?”

  穿什么,两个人昨天本来都已经互相参谋好,事到临头又觉得哪哪都不合适,两个男孩子窸窸窣窣的动静,把住在剩下那间房的小麦吵醒,她很是无奈道:“大男人,到底要折腾多久,要不要再给你们化个妆?”

  她在从小长大的几个人里居长,对包括亲弟弟在内的四个人都有一种大姐的包容和关怀。

  大米对着亲姐姐向来不顶嘴,只说:“姐,你看这样行吗?”

  高明也跟着露出询问的眼神,觉得小麦也是女孩子,眼光应该有一些共通之处。

  两个年轻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牛仔裤、高领毛衣和皮夹克,长得高大,理了个寸头,眉目分明,相貌堂堂。

  小麦也很少在乎弟弟的长相,毕竟男孩子嘛,好不好看的又有什么要紧,这会看了一愣说:“你们俩怎么长得越来越像。”

  当然,是感觉上的,仔细看是不一样。

  高明和大米向来自诩没有血缘关系,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互相搭着肩说的:“关系好呗。”

  可不是好,连约心上人出门是在同一天。

  小麦撇撇嘴说:“差不多就行了啊。”

  又说:“你们俩也不怕冷。”

  穿得倒是英俊,可一点也不暖和,这还没出正月,早晚的风一吹,可有人受的,她是看了都忍不住抖一下。

  高明是一点不怕,连皮夹克都敞开穿,说:“禾儿说拉拉链不好看。”

  心上人讲究穿,他不免就更在意这些。

  小麦一言难尽摇摇头说:“她待会看到你,一准骂人。”

  高明想想也有这个可能,加一条围巾说:“那这样吧,我先出门了。”

  小麦看一眼窗外,又看一眼手表说:“现在才六点!”

  谁出门玩这么早的,莫不是她的手表坏掉了。

  高明挠挠头说:“禾儿说六点半她家门口见的。”

  他当时是忙不迭地应下来,哪有空想这么多。

  而另一边,该六点半要出门的禾儿,起得也很早。

  她没有好哥们,但是有亲妹妹苗苗,不顾她向来稳定的作息,把人拽起来。

  苗苗打着哈欠,抱着枕头坐在姐姐的床上,时不时给出意见,有些奇怪道:“你们今天不是看灯会吗?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好看?”

  她也要看灯会,怕冷,打算穿上那件最厚的羽绒服,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不冷就行,和姐姐的性子有些南辕北辙。

  禾儿跟妹妹向来无话不谈,但这回却没告诉她,这个“们”里只有一个高明,而不是从小长大的五人小团一起。

  十九岁的大姑娘,有了自己的心事,连出门都很怕撞见父母,时间定得特别早,全然忘记高明来家里接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么做反而更显得心虚,生怕人家看不出来她有小九九。

  她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妹妹描述,又觉得不是件需要刻意解释的事情,总之心里也有些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只能有些不讲理地说:“想穿得好看。”

  姐姐本来就是爱打扮的人,苗苗也没细想,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看,偶尔点头或摇头。

  好不容易把衣服定下来,禾儿稍微画点眉毛,涂上口红,觉得好像太郑重,又想擦掉。

  苗苗有些不解道:“画得挺好的啊。”

  姐妹俩长得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只是风格不一样,禾儿像香江女明星,五官明艳,苗苗像仕女图中的美人,一颦一笑都是韵味。

  都说老方家的两个姑娘走出门,就是道靓丽的风景线。

  禾儿听她这话,要卸妆的手顿住,说:“真的吗?”

  她觉得自己好像打扮得太仔细,有点奇怪的意味在里头。

  苗苗真觉得姐姐今天有哪里不对劲,打听道:“今天是要做什么吗?”

  这一大早摆开架势,可不像要去看灯会的样子,小姑娘也有自己的机灵劲,好奇得很。

  禾儿随便敷衍过去,一看时间差不多,把头发绑好,说:“我走了。”

  又说:“你今天小心点啊,抽屉里有钱自己拿。”

  苗苗都没反应过来,一看时间,眨巴眼,想想还是回自己房间,再睡个回笼觉。

  禾儿下楼的时候轻手轻脚,把皮鞋拎在手上,觉得父母这个时间很该醒了,生怕他们开房门,问自己一大早的要去哪,安全到楼下才松口气,穿上鞋,小心翼翼开院门。

  要不是熟悉的人,家里的狗都快觉得她是贼,但就这一番动作,也值得它“汪汪”叫两声。

  禾儿赶忙说:“小黄,不许叫。”

  说完一溜烟跑出去,把院门带上。‘

  高明本来准备一肚子开场白要说,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她拽着跑到巷子口,停下来后什么都忘记,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吃饭了没?”

  禾儿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几个从小一块长大的人里,他俩单独出门的次数也很多,但大概这是唯一一次,高明说“我就想咱俩去”,搞得她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添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她素来是爽利的人,接话道:“还没,我想吃蟹黄汤包。”

  高明最知道她的口味,说:“去福州路还是黄河路?”

  两边都有一家他们常去的店。

  禾儿想也不想就说:“福州路吧。”

  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研究吃什么,只盯着地走路,好像能在上头看出花来。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她的话多,高明是打小沉默,这会是绞尽脑汁想打破,一连起好几个话题,收效甚微。

  禾儿心不在焉,很配合地答,但走着走着停下脚步说:“你没发现我今天穿得特别好看吗?”

  真是穿给瞎子看了。

  高明并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一本正经道:“每天都很好看啊。”

  他着实没看出跟从前有什么不一样。

  这种态度取悦了禾儿,头发一甩说:“那当然。”

  骄傲得不行,又恢复往常的样子,叽叽喳喳起来。

  高明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得满足,到地方点菜、买单,坐下来后说:“灯会要到晚上,早上去看电影,下午逛集会,可以吗?”

  禾儿其实都没琢磨过今天要干嘛,点点头答应。

  两个人吃着早饭,心很快定下来,觉得这跟以前好像也没什么两样,除开是以“约好单独出门”为开头。

  他们不约而同地忘记这件事,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转着转着到小麦身上。

  高明小时候在沪市长大,后来跟着家人搬到青岛,但他和亲爹后妈生分,几乎是不来往的,上大学后每年寒暑假都回沪市,和从小认识的几个人一起度过,原来都住招待所,自从小麦姐弟俩买房子,三间房睡三个人正正好,他在沪市的固定住处就挪到那。

  因此,他对小麦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这会提起,说:“她今天还要开店。”

  小麦大学毕业后没有分配工作,而是凭借在广州上学时的门路,在沪市开了一家卖化妆品、护肤品的店,都是进口货,市场大、竞争小,挣得不错,又添上化妆业务,尤其是逢年过节的,不少人都愿意打扮一下。

  今天是挣钱的日子,当然要开店。

  禾儿放假以来是常去帮忙的,颇有些不安道:“那她今天一定很忙。”

  干脆晚上再去看灯会,白天上小麦店里好了。

  高明难得扑哧笑出声,说:“小麦昨天就在说,让你好好玩,别惦记着她的店。”

  还真是叫说中,向来是爱替好朋友们操心的人。

  禾儿眨巴眼,也乐起来,说:“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不相互牵挂怎么行,小麦现在招不到什么好员工,毕竟会化妆的还是少数,好不容易生意做起来,当然不能在这些小事上耽搁。

  高明也是话赶话,说:“那你跟王月婷最好,猜猜她现在在想什么?”

  几个人虽然是一起长大,就像他跟唯一的男孩子大米最好一样,禾儿跟王月婷也是最好,谁叫她俩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校、同年级,又是小时候家属院认识的,情分当然不一样。

  禾儿眼睛一转,有些不服输地说:“你跟大米还是好兄弟,怎么不猜猜他?”

  高明心想,他还真猜得到,估计跟自己差不多,毕竟处于相同境地,但只说:“他今天跟王月婷出门,应该是在高兴吧。”

  这话,就差把好兄弟那点心思挑明了。

  禾儿未必心里没数,她还跟王月婷嘀咕过这件事,毕竟大姑娘又不是傻子,哪能连情意都看不出来,哪怕是她对高明的心思也有些察觉,只是还没想好拿出什么态度来,不过对上他的眼,脸腾地烧起来,说:“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高明眼神定定,好像只看得到一个人,说:“因为我也在高兴啊。”

第2章 终于 第二更

  元宵过后没多久,就快开学,首都的学校普遍寒假长。

  禾儿往常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些舍不得家里,但今年是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心情又不一样,对学校还有些雀跃。

  她爸方海,自从知道孩子元宵是单独和高明出去的,就格外警惕起来,即使是打小看着长大的,总有些不得劲,明里暗里打听,是不是处上对象了。

  当然,他不是跟大女儿,是跟媳妇赵秀云。

  赵秀云倒是没听说,只道:“有的话她会说的。”

  禾儿并不是事事瞒着父母的孩子,相反,这么大的事情,第一时间估计就会说。

  方海心想那可说不定,送几个人上飞机的时候格外警惕。

  高明觉得方叔叔是死盯着自己瞧,背上都好像出一层薄汗,站得直直的,把自己当成哨兵。

  禾儿眼睛转着打量,只挽着妈妈的手臂撒娇说:“等我毕业,你们要去看的。”

  六月的事情,这才二月里头就要提,赵秀云点点女儿的额头说:“知道啦。”

  又细细叮嘱不少话。

  每年也都是那些,总是女行千里母担忧,禾儿上飞机之后夸张地松口气,跟好朋友王月婷嘀嘀咕咕——他们三个都在首都上学,不过禾儿跟高明是首都大学的同班同学,王月婷在几站路外的对外经贸,每年开学放假都会结伴走。

  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高明自觉往旁边挪,既看得到两个人,又不算太近。

  这些日子早晚都是一堆人在一块,禾儿今天才有时间问道:“你们元宵去干嘛了?”

  王月婷本来也是很大方的姑娘,这会有些扭捏道:“没干嘛,街上瞎走走。”

  禾儿好奇的可不是这个,说:“大米没跟你说什么?”

  王月婷先是应道:“有说我会没跟你说?”

  又反问道:“高明也没跟你说?“

  这个“也”,用得很妙,禾儿摇摇头说:“没有。”

  又难得有些无措道:“我也以为会说的。”

  想起来还叫人有些生气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好朋友们彼此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月婷看窗外,忽然感叹说:“好快啊,就大四了。”

  禾儿都还记得自己刚上大学时候的样子,说:“真的很快。”

  又问道:“你这学期只有一门课对吧?”

  两所学校都是实行学分制度,禾儿和高明已经修完,这学期只要忙于毕业就行,王月婷还差点,点点头说:“就一门。”

  这样空出的时间可比以往多,禾儿道:“那还是和以前一样,到各大景点摆摊去,三个人看摊子,能多进点货。”

  卖的是些纪念品,几乎都卖给外国人,挣外币,生意好得不行,谁叫他们举着长长的白布幌子,把几个人会的外语都写上。

  游客也都是图方便,还因为好奇会跟他们多聊两句。

  时下会外语的都是知识分子,摆摊卖东西的事可做不出来,但他们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格外热情大方,是从小抓虫子、挖草药卖,走街串巷倒腾东西练出来的。

  王月婷调笑道:“我能去吗?”

  禾儿拍她一下说:“别去。”

  那可不行,王月婷叉腰说:“我还偏要去。”

  她们俩是打小爱争爱吵,要好又是真的要好,有点什么事都得凑一块,很快说定。

  高明看她们俩依偎在一起,恨不得肩贴肩说话,心里有几分羡慕。

  不过落地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当搬运工,嘀咕着就两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行李,真是稀奇。

  三个人打车向城里走,能放东西的地方几乎都放了。

  出租车司机还挺爱聊天的,一个劲地侃,不过说:“很少见学生打车。”

  现在打出租车的几乎都是大老板,不然就是外宾,短途的话普通人还是挺常见的,但从首都机场到学校要一百多一趟呢,现在工人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两百。

  学生嘛,多半没什么钱,能舍得花这个钱的人可不多。

  几个人一向都是自己挣钱多,上着大学都没忘记摆摊那点活,从读书里头挤出来的时间,不过对着生人没什么好说的,高明只道:“一年也就这两次。”

  不然这么多东西,挤公交可不得了。

  他们是两个学校的学生,先把王月婷送到对外经贸,才到首都大学。

  女生宿舍,男生禁入,高明送禾儿到楼下,盯着她上去,才转身回自己宿舍。

  禾儿住得高,从走廊看见他的背影,笑一下掏钥匙开门。

  宿舍门“吱呀”一声,她估摸着自己不是第一个到的,毕竟也有放假没回家的人,现在坐火车不方便,远一些的来回就要半个月,机票贵,像他们从沪市过来,一个人就要一百多,大部分人家也是负担不起的。

  她是自己手里阔,父母也阔,她爸级别高,她妈工资高,家里每个月收入都有五六百,在现在拿固定工资的人家来说,已经是很高。

  不缺钱花的孩子,手脚大方得很,一年四季的衣服满满一柜子。

  她把空一寒假的床铺、柜子擦干净,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好,把被套洗好晾在洗衣间——暖气是全楼供应,那儿也有,明天就能干。

  反正宿舍里不冷,她有棉被就行。

  干完这些,天也差不多黑,她看时间到,从走廊探出头看,高明果然已经在楼下等着,和几个在宿舍的舍友打声招呼,就出门了。

  高明东西少,收拾得当然快,看到她先问说:“都弄好了吗?”

  禾儿点点头,迫不及待搓手说:“吃涮羊肉,吃涮羊肉。”

  她想这一口都整个寒假了。

  高明“嗯”一声,两个人颇有距离地走着。

  时下各校的风气还是比较保守的,哪怕是学生之间处对象,也要求再低调些,不要大庭广众有什么亲密举动,保卫科的人夜里还老打着手电筒巡视。

  当然,他们也还不是对象关系,不过这种距离,也足够高明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鼻子动动说:“换香水了?”

  禾儿有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她抬手臂说:“是一直放在学校的那瓶,我刚喷过。”

  不然放着太久,都快放坏了。

  高明好笑道:“我长着鼻子呢。”

  差别那么多,怎么可能闻不出来。

  禾儿“哦”一声,转而说起别的话。

  他们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琢磨毕业要做什么。

  三个人家里都有县团级以上的爸,从去年的规定出来之后,干部子女就严禁经商。

  虽然高明和亲爹不合,他既不希望别人给自己添麻烦,也不会愿意给人家带去困扰。

  只是一个在青岛,一个以后肯定是在沪市,影响会小一些。

  麻烦的是禾儿和王月婷,两家在沪市都算有头有脸,父母级别都不低,很受这条限制。

  所以她们是苦思冥想良久,到现在都没有合适的。

  这会禾儿说起来叹气道:“要是只开家小店,或者一直摆摊,又不是我想做的。”

  她从小优秀,高考都是市状元,从来一流,只小打小闹非她本意,但规定又是实在摆着的,她不能罔顾父母。

  高明也帮着想过很多,但好像都不是最优解,只能说:“再想想吧,反正还有几个月。”

  哪怕他自己的未来,都才有个模模糊糊的规划。

  禾儿还是颇有大将风范,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些都甩在脑后,说:“不管,先吃。“

  她能这么悠闲,也是因为暂时还不缺钱。

  这个学期没课,他们不像以前要挤出时间去摆摊,几乎每天都在景点的地方活动。

  这两年政策放宽,到首都旅游的外国人多,哪儿的都有。

  他们卖的是中国特色的工艺品,既零售,也批发,偶尔还有游客回国之后会跟他们联系,想大批量采购。

  王月婷学的就是外贸,算是比较新的专业,流程上的事情都是她在处理。

  为安全起见,都是通过外贸部交易,虽然交的税多,但是保证能拿到钱,像南方很多人都是私下交易,收不到钱的几率也大。

  别看只是个小摊子,能挣的钱可不少。

  尤其是他们也不单管自己,偶尔还用外语帮人谈生意,再挣点抽成,可以说忙得很。

  总之是豁得出去,就能挣得到钱。

  不过有些人对这样的事情也看不惯,改革开放至今,干个体的社会地位始终没提上来,任你是什么万元户,也不及有单位的职工体面。

  堂堂大学生,天天在外面,影响也不好。

  他们大一大二的时候还是挺低调的,是大三新政策出来之后才胆子大起来,哪怕校规校纪也没有明文规定这么做不行。

  但人心有的时候比规定更严苛,容不下沙子,自有一段标准。

  眼看大四剩一点尾巴,禾儿和高明被叫到教务处去了,明面上是规劝他们专注学业,实际上是有人以不正当获利把他们告了。

  说实在的,大学四年,禾儿就一直幻想过这样的事情,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应对方法也不知道想过多少,跟高明对视一眼,已经知道要怎么做。

第3章 小人 第一更

  禾儿觉得世上有一个朴素的道理,那就是靠双手挣钱不丢人,谁也没有规定摆地摊就低人一等,又不是封建时期“士农工商”那一套,新中国,就是该人人平等。

  仰赖于父母的教育,她和大多数这个年纪的人不一样,属于胆子大脸皮厚,上街吆喝从来不带害臊的。

  不过毕竟是大四的最后关头,没必要搞得太僵,顺利毕业才是要紧的。

  两个人是对教务处于老师的话照单全收,不过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

  教务处也是接到举报,说有本校学生在外摆小摊,虽然现在鼓励个体经营,可始终不体面,有损学校声誉;二来,举报还称他们故意抬高商品价格,卖给外国人,这要是传出去,不就跟奸商没两样了吗。

  于老师难免觉得这样不妥,说话就有些不客气道:“你们都是首都大学的学生,在外也代表学校的脸面,这种事情简直是有辱斯文嘛。”

  禾儿颇有些不赞同,不软不硬地说:“先烈们出国留学也勤工俭学的。”

  还都是首都大学的学子,怎么能就叫有辱斯文呢,没钱就挣,又不偷不抢的。

  于老师有些卡壳,说:”那是他们钱不够,你们现在上学又不花钱。“

  不用交学费,学校还给发补助,像禾儿他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是最低等,每个月只有九块钱,每顿在食堂吃素的话还是够的,但多余的事是做不了。

  禾儿掰着手指头数说:“食堂素菜还是五分钱,馒头五分钱,哪怕顿顿这么吃,这个月要是有三十一天,我这九块钱就得饿一天。“

  于老师又不是眼睛瞎的,说:“你这穿的戴的都不便宜吧,家里会只让你靠九块钱过日子?”

  禾儿疑惑道:“我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能靠家里人过日子,当然要养活自己。”

  于老师“哟呵”一声,心想难怪人家说干个体的挣钱,这要都是靠自己挣的,可了不得,说:“难怪信上写你们以次充好、从外国人那儿骗钱,说吧,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在校外摆摊严格来说是不违反规章制度的,估计也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做,所以没写进去,他顶多就是训诫两句,但这条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查实的话最少也是一个处分。

  禾儿不知道这条罪名从哪里来,正待细问。

  高明说:“以次充好绝不可能,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外国人难道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没有人去公安局告我们吗?”

  这话倒是,于老师沉吟片刻,说:“兴许是他们买的时候没来得及发现。”

  这个更好笑了,高明反驳道:“上次外宾回国,才发现出租车司机多收钱,都写信到大使馆严正抗议,我们是有几个胆子,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这事,当时引起很大的轰动,下马不少人,全市刚有的那些对外国人、中国人标两样价的风气肃然。

  于老师觉得他们确实没这么大的胆子,主要是前途正好,挣点小钱而已,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必然是事事小心才对。

  但他作为老师的权威不容挑衅,说:“那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高明心想,那也不能一封举报信说了算,只道:“没有做的事情我们不会认的。”

  禾儿更是敏锐指出说:“举报的人调查得挺清楚的,看来观察我们不止一两天了,这样的人,老师不觉得才是最可怕的吗?”

  于老师一愣,他早年可是在干校待过五年,不就是因为举报吗,想想说:“应该是你们认识的人。”

  别的人,不至于班级、姓名、学号都写得一清二楚的,他们在外面肯定不会打着学校的名头做事。

  禾儿心里过一遍人,觉得是谁也说不好,他们摆摊的时候可没少遇见同学,一传十、十传百的。

  讲句大话的,不遭人恨是庸才,她可算是本届的风云学生,认识她一点也不奇怪,究竟会是谁,一时半会也没有想法,冲高明微微摇头。

  高明是更想不到,说实在的,他自觉这性格也很难得罪谁。

  但不管是谁,于老师被这么一耽误,好些准备的话都不张嘴,只说:“总之你们还是注意一点,等毕业谁也管不着。”

  这话倒是真的,禾儿出教务处的时候多少有些不高兴道:“ 让我知道是谁,绝对不轻饶。“

  又说:“得想办法找到是谁。”

  高明也是这么想的,说:“先停几天吧。”

  损失当然是有的,可老有人盯着总叫人不舒服。

  禾儿长舒口气,说:”全当休息,我这几天也有点累。“

  这话是说着让自己高兴点而已,人不乐观能怎么样。

  两个人是真真切切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开始在有过矛盾的人里搞排除法,最后发现这件事还是颇有难度的。

  而且要怎么查是个问题,于老师虽然很看不惯这种行为,但保护学生隐私,也拒绝透露任何和举报信有关的事情,反而劝他们事情没闹大就算,最好还是好好等着毕业。

  但禾儿他们怎么能吞下这口气,这种小人,要是不揪出来,以后还不定会做什么事。

  只一个劲琢磨着,但没等他们想好,上次一击未中,第二封举报信又来了。

  出于种种原因,各校的风气都比较保守,学生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一经查实,轻则处分,重则开除。

  像禾儿平常在学校,和高明都是隔半尺地走路,只有在校外,单独相处的机会才比较多。

  处对象和上次可不一样,是实实在在不允许的,要是真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老师严肃得很,说:“方青禾,你先说。”

  禾儿眨巴眼,一脸无辜道:“要说什么?”

  这种冥顽不灵的女同学,于老师见过不少,长得越漂亮的越爱嘴硬,他不会没有调查过就把学生叫来的,问道:“你跟高明是什么关系?”

  禾儿心里一咯噔,就知道这次是为什么,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这三个字,高明多希望不是,但也说:“两家还是世交,平常就比其他同学亲近一点。”

  这事,哪怕在系里打听一下都是知道的。

  男孩女孩,一起长大,能没什么猫腻吗?

  于老师深觉得这次是抓得瓷瓷实实的,说:“狡辩是没用的,交代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

  禾儿心想我能交代什么,眼睛不闪不避,说:“朋友就是朋友,您不信可以去查。”

  一向处对象要抓证据的,要么是书信,要么是现行,仅凭一封举报信就要定罪,未免太随意。

  她还是那句话,说:“是上次没让我们吃亏,又想来第二次啊。”

  学校其实并不鼓励这种学生之间写信举报的风气,哪怕是于老师自己也不喜欢,不过说:“你们没做的事情,也冤枉不了。说吧,上周六在小红楼做什么了?”

  小红楼?

  禾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短促“啊”一声说:“这个不能说,您得去问我们张院长,是他叫我们去的。”

  于老师才不敢去问,张院长既是副校长,又是国内有名的经济学家,德高望重的,哪儿轮得到他去问。

  只说:“现在是你们说什么算什么了?”

  高明觉得这话头有点不对,陈述事实道:“是张院长今年要发表的论文,我们俩是帮忙收集数据而已,正在保密阶段,我们可以请他来作证。”

  反正张院长对他们俩偏爱良多,不然也不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他们,应该会乐意帮忙。

  于老师半信半疑,觉得两个人敢这么理直气壮说出张院长来,要么家里背景大有靠山,要么是确有其事,但到底这座大山好用,他挥挥手说:“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总之要注意分寸,再有下次,张院长亲自来都没用。”

  禾儿“嗯”一声,出教务处就说:“这次找不到是谁,我就不姓方。”

  一次两次,没完了还,

  高明也是生气,不过说:“应该还会有第三次。”

  禾儿侧过脸看他,觉得好像有点近,连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猛地退开一步,说:“不过最近我们还是少凑在一起吧。”

  她说完拔腿就跑,高明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过会才回宿舍。

  打这天起,两人刻意在学校避开,毕竟大四下学期没课,倒是在校外见得多。

  王月婷格外关注这件事的进度,毕竟她一个人也支不了摊子,女孩子还是多多少少有风险,三个人一块的时候,压低声音调侃好朋友一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禾儿只斜眼看她,说:“我妈说了,没毕业不准处对象。”

  高明上洗手间回来,正听到这句,先是为她没有说“不和他处对象”高兴,又有些遗憾自己不能顺水推舟表达情意,毕竟他也很尊敬赵阿姨,只能作罢,把计划再往后推。

  他咳嗽一声,示意自己刚出现,把两个小姑娘吓得不轻,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些私房话。

  但他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走吧,晚上要吃什么?”

  禾儿有些不自在的转移话题,说:“举报这事要怎么办?”

  其实早就商量好的事。

  但高明还是配合道:“我盯着教务处的门。”

  毕竟是躲着藏在树荫里,往那一站就是喂一天蚊子,不过一而再、再而三,能背地里做这些事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这蚊子还是值得喂的。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高明就找到举报人,是同班同学李强,两个人原来在竞争留学生接待小组组长的时候,李强略输一筹,后来又说些阴阳怪气话的时候又被禾儿当场骂过。

  可不得记恨嘛。

  高明也没客气,当场压着李强直接到边上,说道:“原来是你啊。”

  李强本来要否认的,但是手里还拿着第三封举报信,只硬着头皮说:“你干嘛,斗殴是违反规律的。”

  当心他再告一次。

  高明才没有那么傻,说:“看来你很喜欢举报啊。”

  然后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李强捏着信的手缩紧,有些惊疑不定,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但他还没想好高明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已经用事实明白。

  第二天,他打开书包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一本不属于自己的香江画册,全是不穿衣服的照片,男生宿舍虽然私下流传这些,但大家都藏得很紧,因为看不良书刊是严重违反校规校纪的,一经查实就是开除,没有二话,时常会有突击搜查。

  试想想,今天要是有人举报他,他会怎么样?

  李强只觉得遍体生寒,但这还是猜测。

  是高明特意来说:“就是这种滋味,好受吗?”

  一点也不好受,李强翻来覆去,都没想到他是怎么把东西放到自己书包里的,咬着牙说:“算你有本事。”

  说白,他就是小人而已,否则也不会只暗里搞小动作,要真做点什么反倒没能力,只能作罢。

  这件事处理好,禾儿也不知道过程,只知道是谁,有些愤愤说:“早晚我找个理由打他一顿。”

  又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收拾他的?”

  最近她冷眼看着,李强对她还有点绕路走的意思。

  高明这个理由尤其说不出口,总有点耍流氓的意思,含含糊糊道:“没什么。”

  越是这么说,禾儿越要问,到最后都有不说我没完的架势。

  高明没办法,只得说:“就是往他书包里放了点违禁品。”

  禾儿有些不平,说:“那怎么没举报他?”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说:“小人嘛,要是真把他怎么样,只怕后患无穷。”

  只有让他处在自身难保中,才会彻底安分下来。

  她也不大关心这种人死哪里,还是追问道:“什么违禁品?”

  现在的违禁品可太多。

  高明都不知道她这么执着做什么,只能压着声音吐出几个字。

  禾儿下意识捶他一下,说:“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要换别人,说不准现在就去告他耍流氓。

  高明吃痛,心想不是你非让我说的吗,但还是好脾气地道:“嗯,我的错。”

  态度好得禾儿都不好意思,讪讪道:“好像有点用力啊。”

  高明看四下无人,大着胆子捏一下她的脸说:“没事,扯平了。”

  轻轻的,只是触感特别明显,像软绵绵的小包子。

  禾儿脸都烧起来,只觉得某块肌肤烫得不像样,什么伶牙俐齿全忘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高明和她对视,只觉得心跳如雷,说:“很疼吗?”

  禾儿先是“嗯”一声,又摇摇头,转着眼睛说:“我也要捏一下。”

  小姑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论亲密,他们的关系向来好,但男女之间总是忌讳,这种肢体上的接触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而减少,不像要好的几个小姑娘可以手挽手说话。

  高明最知道他的脾气,觉得这估摸这还算是他占便宜,爽快道:“好啊。”

  禾儿伸出手碰了一下,马上收回,说:“算了,权当我大方。”

  高明只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没说什么,把话转到正题上说:“张院长的事情得抓紧了。”

  想到老师布置的作业,禾儿也一本正经起来,说:“行,明天开始就加班加点。”

第4章 表白 第二更

  张院长全名张大山,是国内现在老一辈最知名的经济学家,改革开放后第一时间从德国归来,在首都大学任教,同时也是国家经济发展改革委员会的研究员。

  八零年就是由他牵头成立经济学院的国民经济管理专业——该专业去年独立出来,成为经济管理学院,还是由他兼任院长。

  张院长致力于推动国内企业改革和商界发展,近年几条鼓励个体工商经营的规定,都是他给中央打报告后发布的。

  他本人和大多数知识分子也不一样,对勇于打破世俗偏见的学生很有好感,偶然一次撞见禾儿和高明摆地摊之后,对他们俩尤其关注,时不时就会询问,在学术上也是毫不吝啬。

  禾儿和高明时常帮着搜集资料、打下手,毕竟所有学术成果都需要数据,本届学生里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民生。

  但一向做得低调,毕竟有时候老师的偏爱对学生也不是太好的事情。

  这次的论文主题是关于“菜市场定价自由”的。

  虽然现在很多地方都取消肉票、菜票和粮票,但在部分地区仍然通行,菜市场产品的价格也都是物价局统一规定在某个范围,摊主可以在范围内自由浮动,本质上仍属于有限制的自由。

  但这次,张院长想讨论的是完全自由的可行性,为此需要大量的数据。

  禾儿和高明带着小本子,每天都出门转悠菜市场。

  这也算两个人相处的好机会吧,就是可惜小年轻出门,不是公园也得是电影院,他们却不是看杀鸡就是看宰鱼。

  偶尔还能看人吵架。

  禾儿对这种事最热衷,脖子伸得老长,脚跟被钉子钉住似的,一步都不肯动。

  高明离她身后半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虽然这种时候要是有人敢对她动手动脚,十有八九被过肩摔摔得七荤八素,但这还是他要做的事。

  禾儿是看够瘾,这才满意收回目光说:“啊,吵完了。”

  高明捏着鼻子说:“嗯,半小时的车轱辘话,亏你不腻。”

  禾儿发出一个上扬的鼻音,说:“你不是也在看。”

  高明哪里看的是吵架,目光掠过她说:“嗯,在看。”

  这人,最近眼神越发古怪,禾儿瞪他一眼,说:“干活干活。”

  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不仅要记录价格,还得多询问摊贩们的意见。

  人家都忙得很,能抽出时间回答就不错,禾儿他们是干惯活的,会帮人家搬东西、称量,搞得知道他们是大学生的人称赞连连说:“还以为你们读书人不懂这些。”

  刻板印象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禾儿和高明会的可不仅这些,连杀鱼都手到擒来,一个敲晕一个刮鳞,配合默契。

  小贩爱开玩笑,说:“你们真不是一对啊?”

  禾儿有些赧然,她其实一直不知道怎么界定两个人的关系,总觉得他们好像在无声中超越好朋友,但又没有明面上说破。

  想想说:“我们学校不让处对象的。”

  又转移话题道:“您这鱼是自己养的对吗?”

  小贩说起自家的鱼话可多着,从承包鱼塘开始讲,饲料、鱼苗、人工,其实每家的耗费都不一样,统一定价损伤的是大家研发高质量产品的积极性,毕竟市场需要多样。

  禾儿他们只是记录者,跑遍了全市目前官方的七个菜市场和路边小摊,两条腿都跑细,最终交了厚厚的详细资料上去。

  张院长翻过后还是满意的,说:“不错,挺辛苦的吧?”

  这种可是难得的锻炼机会,哪有人叫苦的。

  禾儿大言不惭道:“一点也不累。”

  张院长“哟”一声,说:“行,那就一人交一份分析报告上来吧。”

  交作业,可就没有这么简单。

  禾儿和高明对视一眼,说:“好。”

  即使是毕业论文忙得快转不开,还是得抽时间挨骂,张院长对学生可从来不客气。

  好容易完成,毕业的时间也到了。

  禾儿早在开学就和父母说好,到时候一家人都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为此她很努力争取毕业生代表发言的名额,拿下来之后就开始筹备。

  当然,高明也有自己的大计划,他要在典礼当晚的散伙饭之后,向意中人表达情意。

  连怎么开口都写好一百遍稿子,心里反复琢磨每一个字。

  以至于在白天的仪式上都有些魂不守舍,对上方叔叔和赵阿姨更是有些心虚。

  自己怀揣着某些估计长眼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心思,一直到晚上。

  他们专业的学生并不多,只有一个班,三十个人左右,考虑到大家的经济水平,散伙饭选的就是学校门口的小饭店,点的也都是素菜居多,倒是酒一瓶接一瓶的上。

  大家心里都知道,有的人兴许一别不会再见,毕竟以后天南地北的。

  高明一是壮胆,二是离愁别绪,很是多喝几杯。

  当然,他酒量是不大差的。

  禾儿起先没发现,因为她自己也稍微喝两杯,是一直到散场,大家要结伴回学校,才觉得他身上的酒味太浓。

  忍不住说:“你这是喝了多少?”

  高明觉得没多少,但光听他的话都有些心神荡漾,迟钝道:“没几瓶。”

  禾儿伸出手在他面前比划说:“这是几?”

  高明无奈道:“真的没醉。”

  又说:“我接下来要说的,也不是醉话。”

  禾儿好像有预感,左右看,明明大家是一起从饭店出来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同学们都大步向前,只剩他俩落在最后头。

  今天对毕业生们不设门禁,时间已经是十一点。

  风里白天的燥热消散干净,吹得人心情舒畅。

  禾儿把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不自在地说:“什么话?”

  高明打的腹稿不知道有多少,现在陡然觉得每一句都不是那么合适,简单地说:“我们今天毕业了。”

  禾儿“嗯”一声,期待又紧张地等着他开场白之后的话。

  高明自己也是深吸一口气,说:“毕业生,可以处对象了。”

  禾儿干巴巴“哦“一声,好像除简单的语气词一时想不出可以讲的,向来急性子的人想,不能一口气说完吗,怎么一顿一顿的。

  高明倒是想,他现在是每说一个字都要用极大的勇气,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不会被拒绝,一方面又很是担心,毕竟世上没有十成十的事。

  最后一句几乎是豁出去,说:“那你愿意跟我处对象吗?”

  他说完这句,心好像快跳出来,却久久没有回应,只觉得掌心的温度在消退。

  眼睛却看着面前人的表情。

  禾儿是面无表情,连眨眼睛都有些忘记,半响回过神来说:“好啊。”

  她刚刚好像是断线的木偶,这会才活生生的,绽放一个笑容,肯定地重复说:“好啊。”

  高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心摔落又升起,叫人搅得一团乱,巨大的狂喜充斥着他,以至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又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确认道:“你是说‘可以’,对吗?”

  禾儿脚尖在地上摩擦一下,但她向来是勇敢的人,从不抗拒面对自己的内心,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一样,声音很轻却有力,说:“嗯。“

  高明感觉跟做梦差不多,想想说:“你掐我一下吧。“

  兴许这既是他喝太多出现的幻觉。

  禾儿没好气用力掐一下,说:“清醒了吗?“

  醒得不能再醒,高明揉着她掐过的地方傻乐,向来沉稳的人罕见有几分傻气。

  其实他在禾儿面前,一贯有和在别人面前不一样的表现,这种特殊几乎是从小到大的。

  禾儿喜欢特殊,扑哧笑出声说:“好傻。”

  再傻,高明都是乐意的,绷好一阵的神经放松下来,挠着头说:“我本来想了好多话要说,现在全想不起来了。”

  禾儿好奇道:“什么样的话?”

  高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说:“还做了小抄。”

  刚刚散场之前,还背过一次,居然一句都没用上。

  禾儿借着路灯那点光扫过去,密密麻麻全是字,说:“考徐教授的课都没见你这样。”

  徐教授可是号称本院的“无情杀手”,没考八十分的学生统统等着被架到火上烤。

  课业,高明从来是游刃有余的,心想这一生不在自己掌握,能叫他患得患失的事恐怕只有这一件。

  嘴角上扬道:“如果是考试的话,这辈子估计这次最发挥失常。”

  毕竟准备好的一句都没用上。

  禾儿手指绕成团,说:“那给你一个补考的机会吧。”

  高明现在意识回笼,已经清醒过来,有条不紊道:“你想做的每件事,我都会陪着一起…...”

  禾儿听着觉得不像是表达情意,更像是什么不平等条约,但她就是高兴,辫子一甩一甩的。

  高明边说话边看着影子,觉得两个人的距离渐渐靠近,甚至因为角度问题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分出一丝心神想,衷心希望他的好兄弟大米,也能有自己的好运气。

第5章 发小 第一更

  另一边,就在不远处的对外经贸大学的女生宿舍楼下的大米,刚送心上人上楼。

  他今年二十一岁,去年大学毕业后回沪市,开了一家房屋中介所,生意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只是对自己的要求一贯严苛,深知自己农村出身,家庭上没多少助力,有向来不负责任的亲生父母,可以说是嫁女儿的次选。

  尤其是意中人王月婷这样的王家,她爸已经是副厅级,她妈更是铁路局的领导,更何况有两个大学毕业四五年,在机关职位不错,又爱妹如命的双胞胎哥哥。

  早年哪怕是在部队家属院,王家的环境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小孩子年幼无知的时候,虽然觉得家庭上差距大,但家属院出身的三个孩子王月婷、方青禾、高明,还是和附近大队人家的小麦、大米姐弟玩得很好,保持联系到今日。

  成年人的世界里把背景放大又缩小,他们仍然是好朋友没错,但涉及到喜欢不喜欢,有些事情就格外重要。

  因此,大米在挣钱上是毫不余力的。

  当然,哪怕再忙,他也要来看喜欢的人毕业。

  他这一趟是跟着方家人来的,但并没有到首都大学,而是直奔对外经贸。

  王月婷的毕业典礼是后天,也不知道上哪去,并不在宿舍。

  人不在,大米扑空,找个个树荫的地方坐着等,一等就是从白天到下午,蚊子把他脸咬出好几个包。

  王月婷从外面回来,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还以为是看走眼,刚打算目不斜视地经过,被叫住说:“月婷。”

  她停下脚步,有些惊讶说:“真是是你啊。”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其实从本质上,大米在朋友面前是活泼外向一点的,调笑道:“我这么大人都看不见了?”

  王月婷跟几个眼神揶揄的舍友挥挥手,觉得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说:“换个地方讲话吧。”

  这些人,上楼一准还在走廊上看。

  大米早受够蚊子,就这当口还给自己一巴掌说:“行,你吃饭了吗?”

  王月婷感觉他打自己这下不轻,仔细一数说:“怎么给你咬成这样。”

  少说七八个包,说完不等人应,又道:“我上楼给你拿花露水啊。”

  大米都没来得及拦,看着她背影想起很多事。

  他从小是跟在姐姐小麦屁股后面长大,对她既依赖,又有男人的保护,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得再像大人一点,本质上和发小高明的性情沉默不一样。

  其实熟悉的几个朋友都知道,他打小嘴挺贱的。

  尤其是对着王月婷。

  王月婷是不识人间疾苦长大的孩子,在工人工资普遍三四十的时候,她父母工资加起来就有两百,家里惯着她一个,吃穿花用都是最好的,导致即使是在七十年代,她过得也比一般人富足。

  加上家属院长大的小朋友,家里最少有个连级的爸,每个月就是七八十块工资,部队的待遇在当年几乎是最好的,她目光所见,大家生活哪怕也差距,也只是取决于家里有几个职工,几个孩子,吃不上饭是决计不可能。

  说实在的,大队挣工分的日子,只存在她的想象,几个人混在一起之后,常常无心说出些叫人难堪的话。

  大米为此没少说她。

  但王月婷又有许多优点,她爱玩,所以不图挣钱也跟着他们四处捡破烂,从不叫苦;她会反省,知道自己说的不对就道歉;她仗义,人家笑话小麦姐弟“乡下骨头”的时候总是扑第一个。

  连大米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里,他再也不会故意跟王月婷拌嘴,只想顺着她,看她得意洋洋的笑。

  少年人的心事来得那样汹涌,甚至没法跟最亲近的姐姐分享,而是千里迢迢写信给当时在青岛念高中的高明。

  开窍上,他比高明早。

  但要鼓起勇气,比他难。

  别的不说,高明小时候很得方家父母的照顾,哪怕是方叔叔,看上去很警惕他跟禾儿,实际上根本不会反对。

  大米就不一样,自从王月婷的双胞胎哥哥察觉到他的心意,简直是想拿银河把两个人隔开,只是碍于妹妹一贯的脾气,没敢明着来。

  他这里才是跨过一山,还有一山。

  不过什么都没有眼前的这座来得重要。

  大米看着王月婷红扑扑的脸,以为她是跑太快累的,说:“喘一会再走吧。”

  王月婷奇怪看他一眼说:“喘什么?”

  大米指着她的脸说:“特别红,还是晒的啊?”

  王月婷后知后觉。

  她刚刚上楼拿东西,几个舍友就调侃她说:“怎么不跟你的‘罗里吧嗦’多讲两句?”

  罗里吧嗦,是大米的代号。

  大学四年下来,舍友之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对每个礼拜给王月婷寄来一两封信的主人尤其好奇,都是十□□的大姑娘,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知道是男生后更是给他添上许多意味。

  哪怕王月婷嘴上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心里也知道大米对她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都是一起长大的,他就很少给禾儿写信。

  她本来就有些害羞,这会被提起,犟嘴道:“本来就是红的!”

  大米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赶快改口道:“估计是晒的,往树底下躲躲吧。”

  还树呢,王月婷把花露水递给他,说:“我记得跟你说过的,我们宿舍楼底下这几棵树特别招蚊子,你还在这。”

  她都记得自己写过,怎么他就不记得,她不悦地撇撇嘴。

  大米解释说:“记得的,但是不站这我就看不到你有没有回来。”

  王月婷一下子又觉得刚刚太凶,索性花露水不要钱拿回来洒,说:“傻不傻,你跟舍管阿姨说一声,我回来就去找你了。”

  不提舍管阿姨还好,提了大米叹气说:“我站这,她都以为我是什么小流氓,险叫保卫科的人来抓。”

  还要查他的学生证,他又不是本校学生,哪有这东西。

  王月婷笑出声,又问道:“你来看高明毕业的啊?”

  他俩从来最要好。

  大米看手表,心想那边也差不多该结束,摇摇头说:“不是。”

  今天去,人家也顾不上他啊。

  王月婷心中了然,故意不往下问,只说:“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大米尴尬点点头,果然又挨两句骂。

  他忙起来是这样的,什么事都顾不上。

  王月婷教训他的话一套一套的,说:“别拿年轻不当事,老了你就知道。”

  大米自己畅想着,要是老了还能听到她这么说就好,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点头。

  王月婷很是满意,她的性子并不是禾儿那样天生充满保护欲,也不是小麦那样做惯姐姐对大家都关怀,而是实实在在被照顾着长大,没多少教育人的机会。

  逮到一次,那是可着劲说,觉得还挺过瘾。

  大米当然配合,边走边听,两个人一路朝着校外走。

  学校门口一溜都是小店,学生们都不富裕。

  但大米今天有话说,想找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僻静一点的店,索性说:“有没有哪家店有包间?”

  两个人吃饭,还要包间,那要多收钱的。

  才挣钱没多久的人,怎么这么不知道节约呢。

  王月婷又要换着话说他,陡然有点词穷,觉得一路上好像都是自己在说话,大发慈悲道:“今天我是‘地主’,我请你。”

  毕竟人家可是来找她玩的。

  大米是顾不上掰扯什么谁请谁的问题,毕竟王家明天一大家子就要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到时候有没有自己说话的机会还不好说,不抓紧时间是不行。

  有些含糊道:“只要有包间都行。”

  王月婷觉得就两个人往里面一坐有点奇怪,说出来又显得自己的胆怯,索性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之脑后,领着他的附近的一家饭店——有包间的。

  服务员见惯世面,多半觉得他们是小年轻找地方处对象,反正不管几个人,只要消费,想把店包下来都行。

  给他们点完菜就出去。

  大米酝酿一路,要开口,服务员来倒茶,咽口水要说,服务员上小菜……

  总之一连打断七八次,他们一桌子菜都上齐,是该好好吃饭的时候,他的勇气已经再而竭,破罐子破摔道:“先吃吧。”

  本来就该是吃晚饭的点,王月婷动筷子,其实看出他的难言之隐,试探性问道:“你是想扩大店面吗?”

  言下之意是说:“你要借钱吗?”

  大米被噎住,不知道自己怎么给她这种错觉,说:“不是。”

  那吞吞吐吐的,王月婷于这些事上其实没多机灵,有些疑惑道:“那是什么?”

  大米都想好好吃完这顿饭再说,现在是不得不张嘴,话音都到喉咙,服务员又敲门进来添茶。

  他脸色很是难看,把王月婷吓一跳,问道:“怎么啦?”

  大米深呼吸平复一下,说:“我本来排练了好几次。”

  “应该是点菜的时候,我都点你爱吃的,倒茶的时候,我给你倒,上虾的时候,我给你剥壳,然后问你‘想给你剥一辈子可以吗’。

  结果这家店,居然不卖虾,从点单这步就毁了。

  王月婷脸慢慢烧起来,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笑得不行,好半响才停下来说:“桌子上有鱼啊。”

  不是剥虾,挑鱼刺她也行啊。

  大米的不安全都消散,说:“那我可以给你挑一辈子的鱼刺吗?”

  王月婷发出一个思考的鼻音,想着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自己刚刚多少有点不矜持,说:“我考虑一下吧。”

  大米一颗心又吊起来,咽口水说:“考虑多久?”

  王月婷想着十天半个月太久,说:“明天吧。”

  这样好像也是不矜持,不过她管不着啦。

  当然,哪怕是一夜,对大米也是个折磨,他一夜未眠,心里也惦记着发小,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第6章 半步 第二更

  和大米相比,高明是幸运的,起码他已经收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但老天爷兴许是看不得他太顺。第二天就给他送了座大山来。

  方海昨天是一家子来参加大女儿的毕业典礼,今天一大早把媳妇和小女儿送上飞机,毕竟一个要上班,一个要准备期末考。

  然后就转身来学校,等着帮老大搬行李——这孩子打小爱打扮,每年放假回家都是大包小包,这回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

  禾儿是收拾出不少要卖掉的东西,看爸爸来说:“要拖到南门口的。”

  南门方海是知道的,往下走没几步,就楼梯撞见高明,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知道他那点心思,该关心还是要关心,听说他们还没吃早饭,道:“那你们吃,我自己去吧。”

  反正他认识路。

  高明今天见到方叔叔格外心虚,不自在“嗯”一声。

  连禾儿,站在爸爸身后都垂下头,她虽然事无不可对家人言,但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只能先逃避。

  好在方海也没注意,一个劲往前走,走出两步,袋子提手断了,看来是不堪重负,就想着回去问问有没有绳子可以将就用用。

  这一回头,正看好高明胆大包天,居然敢牵他姑娘的手,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说话。

  一个说:“我爸要是知道了,骂你你也不准发脾气。”

  一个答:“没事,骂我也是应该的。”

  小兔崽子,一张嘴还挺会哄人的。

  方海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一对小“鸳鸯”给吓得不行,显然没想到爸爸/方叔叔会忽然回来。

  禾儿期期艾艾要开口,方海已经先说:“我看你早饭也别吃了,过来。”

  这话冲着谁去的,一清二楚。

  高明把买来的早饭给她,给安抚的眼神。

  禾儿有些好奇他们会说什么,耸耸肩回自己宿舍。

  方海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就开口。

  倒是高明殷勤道:“方叔,我拿吧。”

  提手都断了,拎得不知道多费劲。

  方海正有火没地方发,说:“显得你年轻有劲?”

  这才哪到哪,高明挺受得住的,说:“哪能啊,哪比得上您常年锻炼。”

  居然还拍马屁。

  方海更不是鼻子不是眼,说:“大男人,少给我搞这些。”

  高明噎一下,觉得方叔叔平常号称笨嘴笨舌也是颇无缘由,骂他的时候反正是一阵一阵,立刻站得板正,只差敬礼说:“是。”

  就这样,方海也要挑剔道:“见风使舵。”

  没有一处好就对了。

  高明想想还是保持沉默,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像是顶撞,不自觉舔舔嘴唇。

  方海看着他一时有些感慨,说:“没想到最后是你小子。”

  在高明心里,方叔叔可比他亲爸像长辈,向来很尊重,说:“我会对禾儿好的。”

  这点,方海是从不怀疑,也一直看在眼里,叹口气道:“不好老子就宰了你。”

  说得还挺凶。

  高明没觉得是威胁,因为他不会让自己做不到,沉声应道:“我会的。”

  理智上,方海知道自己要接受的,一来孩子长大总会有这么一遭,二来知根知底的总比哪天女儿从外面领回来一个没见过的人好。

  但他就是有那么些不得劲,都顾不上什么从小看着长大的,脸色明晃晃。

  禾儿当做没看到,一整天都在跟爸爸撒娇。

  方海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准确来说,这个家他谁也没办法,只能到家后跟媳妇嘀嘀咕咕。

  高明才跨进方家门的脚,犹豫着要不要缩回去。

  他有点琢磨不透赵阿姨会是什么态度,虽然两个人嘴上都说担心爸爸/方叔叔,但实际上都知道,妈妈/赵阿姨才是最关键的。

  说实在的,赵秀云觉得早晚的事,只是忍不住地打量自家姑娘。

  禾儿心里毛毛的,紧张捏着裙摆不说话,对亲妈,她不敢像对爸爸一样插混打科。

  赵秀云只是在感慨,长大好像就一下子的事情,那么小一点养到今天亭亭玉立,对头一个孩子寄托着太多,内心期望着她走一条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路。

  做妈的,前半生都是磕磕绊绊靠摸索,能有今天也有运气好的因素,常觉得幸亏嫁的是方海,换一个人都未必能把日子过好。

  她深觉得女孩子挑对象是件要紧事,最好慎之又慎。

  但感情这种事,尤其是这个年纪,好像没什么道理可以讲,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只盼着他们别到最后别连从小到大的交情都失去。

  坦然道:“挺晚的,都洗洗睡吧。

  态度稀疏平常,方海觉得自己连个同盟都没有。

  禾儿和高明对视一眼,都很是松口气,总算这一夜能睡个好觉。

  与之相对,前一夜没有睡好的大米,今夜也没有睡好。

  就在白天,他收到梦寐以求的答案,结果也没能高兴上两分钟,就收到王家双胞胎的凝视。

  因为王月婷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时间,在上台领毕业证书之前,在全家人面前宣布说:“好啊。”

  这句话没头没尾,她妈钱花奇怪道:“什么?”

  王文王武兄弟俩却一下子猜出来,想到自己就晚一天来,妹妹身上就发生这样的大事,笑得有些阴恻恻。

  大米冷汗都快出来,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笑得过分。

  王月婷吐吐舌头,高高兴兴地排进队伍里,就是攥着裙摆的手透着心虚。

  大米无奈得很,心里又全是纵容,摆出正襟危坐的态度。

  妹妹是王文王武一手带大的,很多事情连父母都未必说得上话,全由他俩说了算。

  王文双手抱臂说:“怎么回事?”

  以前,他看在妹妹的份上,对她的发小们总是格外照顾,现在可不行了。

  大米老老实实交代,反正这是他的唯一出路。

  王文深吸口气,说:“月婷好日子过惯了,恐怕吃不了苦。”

  这话是瞎说的,其实妹妹打小心态好,跟着他们捡垃圾卖都不说一句话,就是图好玩,爱跟好朋友们凑一块。

  但大米要给心上人的肯定是最好的,说:“店里生意在好起来,最多三年,我一定能让她过好的。”

  别说是三年,要换别人,三天王文都是不松口的。

  但他心知,妹妹刚刚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未必不是在表明态度,只能忍下来说:“那我就等着看。”

  王武也处着对象,更知道男人,意有所指道:“这三年,你最好给我规矩一点。”

  眼神还向下看。

  大米是头皮一紧,什么旖旎心思都不敢有,说:“我会的。”

  女孩子的名声是最要紧的,毕竟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好,他哪怕再希望事事如意,也架不住世事无常,说难听点,万一他英年早逝呢?

  王武没说话,只想给他看出一个窟窿来。

  处对象的第一天,不对,第一个小时就这样。

  大米是只能苦笑。

  倒是典礼结束后,王月婷一边得意给父母展示自己的毕业证书,偷偷挡着给他一个撒娇的笑。

  大米当然吃这套,说白了他自己也知道,不是仗着青梅竹马的情分,不是王家人好说话,只怕更难。

  他谁也不抱怨,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行。

  总之两个异父异母的好兄弟,既跨出第一步,又好像只有半步,是都长路漫漫啊。

第7章 出发 第一更

  毕业以后,禾儿有个大问题,就是她的工作。

  和小麦他们一样,在这个人人以分配为荣的年代,她并没有选择学校给出的那些工作,几位教授也曾经想推荐她到中央单位去,但都被拒绝。

  禾儿知道自己的性格,太跳,去那儿少说得写材料先熬上三年,十年后也许才有她的发言权,又太久。

  十九岁的大姑娘,迫不及待想闯出一片天来,思来想去,决定到闽省转一转。

  沿海人会做生意,闽南地区尤为知名,各种小作坊层出不穷,加上特区改革,是对宝岛的第一线。

  但赵秀云是不可能让孩子一个人出门的,即使是严打过去没多久,八六年,一个漂亮姑娘搭火车也是件危险事,哪怕女儿的身手不错。

  禾儿打小练武,向来自负,不过还是叫上高明——反正他是很乐意的。

  但处了对象的小年轻独自出门,听上去又不合适,甚至连亲都没有定,民风不开放,传出去叫什么事。

  方海想想,把放暑假的小女儿苗苗也塞进队伍。

  苗苗只知道自己是去旅游看大海的,收拾起行李别提多兴致勃勃。

  已经决定画它个百八十幅带回家——她打小学的国画,师从是国内有名的大家赵千老师。

  和妹妹的兴奋相比,禾儿显然有自己的小九九。

  她也是生平头回处对象,偶尔牵个手到家门口都很心虚,虽然父母都不反对,但总是有那么些“主动”的自觉,好像回到小时候,犯错就在巷子口探头,看家里有没有人在才敢回。

  高明也不遑多让,他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以前他到方家门口接送是常事,现在倒变得古怪,唯恐多停留一步,招来哪位长辈的“教训”——主要是方叔叔,看他总跟看什么小流氓似的,天地良心,他也只敢偷偷拉个手。

  总之两个人都有些不习惯,加上确实有必要跑这么一趟,利利索索地要出门。

  王月婷起先是想跟着去的,毕竟三个人一向孟不离焦,但她家举家之力,给她凑出十万块钱用,她就在大街上租下三间店面,预备开间超市——这也属于服务性行业,不在干部子女禁止经商的范围。

  可以说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近正在满世界跑货源,当然也有人陪着。

  不过临出发那天,她还是到火车站送人,嘱咐道:“别忘了帮我看看有什么能在店里卖的啊。”

  光靠本地的货源当然不够有竞争力,她最近还在附近几座城市转悠来着。

  禾儿当然应下,两个女孩子不知道嘀咕什么,你拍我一下,你推你一下,往某个方向看一眼,脸都红起来。

  方海是不放心,非要连送孩子,反正他在公安学校上班,这会也是放暑假的时候,不像媳妇在电视台,忙得没个准点。

  见状眉头拧起来,警告道:”你们才没多大,少给我想些有的没的啊。“

  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谈着对象,说心里没有旖旎的念头是骗人的,但被大人一说,手摆得飞快说:“没有的事。”

  哪怕不是王家长辈,大米都不敢大意,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俩能有这胆子,不会青梅竹马,硬生生拖到现在才捅破窗户纸,况且女孩子的名声要紧,哪能行啊。

  方海是半信半疑,到底养的是女儿,有些话他不好说,心内哀叹道,不知媳妇有没有跟孩子提过。

  赵秀云当然是跟孩子提过的,于男女之间上,她向来保守,跟女儿说得也直接,只道:“你们牵手亲一下的我全当不知道,别的要是敢乱来,我腿就给你打断。”

  禾儿光听到亲脸都红了,只敢看地板说:“知道啦。”

  得益于她妈早年的教育,床上那点事她还是一知半解的,但这个年代,谁都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只差拍胸脯说:“绝对不会。”

  当然,她刚刚跟好朋友讲的也是这几句母女间的私房话,说:“我妈说‘出去要住两间房’,你说她什么意思?”

  王月婷也是懵懵懂懂,她们这代小姑娘都这样,说知道吧,又不是太清楚,说不知道的,又是半大的人了,但不耽误她调侃说:“你那天还想亲高明呢。”

  那是好奇,有什么罪。

  禾儿羞得拍她一下说:“小点声。”

  平常再大大咧咧的人都一样。

  两个人笑笑闹闹,火车快开才分开。

  现在买软卧票不像原来,级别不够要托关系,是只要到窗口就买得到。

  里头也是两张上下铺,不过柔软许多,只有他们三个人用。

  禾儿是每次坐,都要感慨一句说:“当年从老家来沪市的时候,硬卧三天两夜,熬得我跟妹妹蔫了吧唧的。”

  她那个时候才七岁,不是父母一次又一次提及,早忘得一干二净。

  像苗苗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看一眼窗外就坐下来,掏出书本开始看,她开学就是高三,可不得抓紧时间。

  禾儿也不打扰她,坐在边上,故意不看对侧床沿一直看着她的高明。

  高明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两眼,察觉到她在躲着自己的视线,就变得有些刻意,想知道她这个姿势要保持多久。

  禾儿坐得正,看窗外也别扭得很,想想不对,收回目光瞪他一眼说:“看什么看。”

  苗苗抬头看一眼,发现不是说自己,又接着念念有词起来。

  这孩子打小安静,常常是被忽视的那个。

  可到这种时候,哪怕是只小蚂蚁,都不得不叫人有顾忌。

  禾儿只踩高明一脚,张牙舞爪地吓唬人。

  高明看一眼自己的鞋,今年流行白鞋,还是新买没多久的,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可见根本没用力。

  他也不戳破,只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才吃完早饭出门的,又不是猪,哪有人坐下来就吃东西的。

  禾儿掏出一把瓜子,津津有味磕起来,不过还是说正经话道:“我们明天晚上到鹭岛是吗?”

  高明点点头说:“庄毅给咱们订了招待所。”

  庄毅是他的大学舍友,原籍是闽省的一个小村子,但毕业后分配回鹭岛,才去报道没多久。

  这年头,没有熟人在的地方,什么事都不好办。

  禾儿了然点点头,两个人说起些生意上的事。

  高明和禾儿、王月婷不一样,父母兄弟并不在沪市任职,局限性没有那么大,所以有些事是他能做,两个女孩子不能做的。

  但他手里头钱不多,可以说是从小在攒,大学四年是毫不懈怠,什么翻译、摆地摊、给人牵线的活都干,到现在也才小两万,买房子的宏图大愿都顾不上,勉勉强强是些本钱。

  有本钱,可没想好要卖什么,也是个大问题。

  两个人对这一趟出门都有着无暇遐想,希望能找到合适自己未来的道路。

第8章 出门在外 第二更

  从沪市往闽省鹭岛市的火车在第二天晚上到达,时间已经是八点多。

  高明早和庄毅联系好,出站的时候有人接。

  不过庄毅不是本地人,只是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儿,才刚上班没几天,自己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就是给他们订个招待所,提供一点当地信息。

  对此,他挺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什么状况也没还没摸清呢。”

  大学四年舍友,都是好兄弟,说起来多少有点招待不周的意思。

  高明已经很感激了,说:“还让你跑这一趟。”

  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前几天大家才挥泪道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

  庄毅热情得很,可惜他才刚上班,不能请假,只能下班后或者周日请人吃饭,以尽地主之谊。

  高明他们是惯常在外面跑的,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安顿好后给沪市报平安,第二天才开始行动。

  鹭岛地处沿海,紧邻宝岛,在这两年局势才不那么紧张起来,不过论城市发展,和同为特区的深圳比起来,稍显缓慢。

  但同样是个体经济发达,尤其是周边的刺桐、泉安等地,家庭作坊式的小工厂多如牛毛,更有现在做服装批发的人绝不会错过的狮石市,可以说是私营小老板遍地走,各个挣得盆满钵满。

  当然,更出名的恐怕是作为侨乡。

  像刺桐市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百年前本地人就前赴后继“下南洋”,哪怕是现在,到南美、欧洲、香江讨生路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闽省人重血缘,出去一个带一个,常常是举家皆在外。

  由此兴起好几桩生意,像速成的语言培训班就是之一——学得不难,就是会问价、问路、说价格就行,也不讲究什么语法单词的,就是死记硬背。

  禾儿走在大街上就看到大剌剌挂着的招牌,自己打听后才知道的,心底有些主意成形。

  但对苗苗,只有一件事,她敏锐指出说:“这个西班牙语的单词是错的。”

  禾儿一开始都没注意,这会定睛一看橱窗说:“还真是。”

  又说:“真材实料的人,都在各单位待着呢。”

  现在都是这样,像他们这样大学毕业不分配的非常非常少数,首都大学本届学生里估计不超过十个,很多有远见的老板,挖人都很舍得开大价钱,实在是人才难得。

  苗苗“哦”一声,只觉得外面的世界样样都新鲜。

  姐妹俩手挽手走在前头,高明落后两步跟着,忽见禾儿头也不回,空着的那只手却向后伸,他嘴角都快咧到耳后,牵住只觉得一切都落定。

  苗苗偶然回头看见,也只当没看见,她恐怕是全家唯一对高明和姐姐在一起,最没反应的人,反而觉得本来就该这样。

  只是饶有兴致地看四周,看见好吃的就停下来。

  什么事情都没做,肚子吃得鼓鼓,夕阳落下时又到海边散步。

  苗苗到地方,画架就支起来。

  禾儿脱掉鞋踩在沙子上,还有点烈日的余温,风吹得她的头发乱飞,裙摆也炸开,只能双手用力往下按,步伐都不敢像平常一样迈得大。

  高明索性说:“要不坐下来吧。”

  也没能坐的地方,除了沙子。

  禾儿坐在能看到妹妹的地方,说:“坐那儿还有太阳,她也不嫌弃。”

  苗苗画画一定要挑角度,选哪儿就是哪。

  别说是这么点太阳,就是大中午都不带挪的。

  高明也看得到,说:“待会就没了。”

  现在毕竟是日落,要不是夏天,估计早天黑。

  两个人并肩坐着,像他们这样的小情侣有很多,一对一对的,要么是携家带口地走着。

  坐到夜里头,海边摆起小摊,卖海鲜和烧烤,都不用走太远就有得吃。

  都是早上新鲜的东西,种类和沪市也有许多不同。

  禾儿吃着有些遗憾,说:“可惜带不回去。”

  鹭岛是这次到闽省的第一站,之后还有很多地方要跑。

  高明说:“以后会有时间来玩的。”

  样样都在越来越方便,不像以前,出趟门才叫麻烦。

  禾儿想想也是,一个劲催着妹妹吃快点。

  苗苗咬着螃蟹,嘎嘣嘎嘣响,说:“很快了。”

  禾儿觉得她的快就是和小时候比,无奈道:“行吧行吧。”

  姐妹俩说着话,高明支耳朵听旁边的人说话,手肘碰了女朋友一下。

  禾儿发出一个询问的鼻音,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也注意到旁边那桌人。

  是几个大叔,年纪四十左右,二锅头都喝掉两瓶,正在说“边境贸易”的事。

  这年头,做倒、爷是顶挣钱的事,坊间传闻跑一趟能挣一辆车,但机遇与风险并存,别的不说,一年不知道多少人被杀被抢,出去再没回来过的比比皆是。

  禾儿听一会,小声说:“挖国家墙角,也敢说得这么大声。”

  看来是真喝不少。

  现在国内实行价格双轨制,对国营单位的产品还是固定价格,比如一袋米,粮店卖一斤一毛二,私人老板可以卖二毛五。

  很多人就钻这空子走后门、批条子,大笔买下国营厂的东西,倒卖出去。

  边上这几个就是,苏联那边重工业发达,轻工业产品奇缺,加上天气问题,纺织品和皮毛一向走俏。

  他们就是利用手里的关系,挣得盆满钵满。

  不过挣大钱的人一向不敢在外面说的,现在治安可不怎么好,这些人胆子倒大,别还没回到住的地方就叫人敲闷棍才好。

  高明是一直听着,说:“你看没说话的那个人。”

  禾儿定睛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副金丝眼镜,一只手一直放在随身的公文包上,表情是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人他有钱,已经被忽悠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一句话都没能插上。

  满脸就写着“我家有钱,快来骗我”。

  她眉头一皱说:“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看来,说话这几个是不是倒爷还不好说,有所图是肯定的,说就跟钱是地上捡的似的,一个劲忽悠金丝眼镜投资。

  这种事,哪年哪月都不少。

  禾儿警惕起来,假装打量风景看四周,目光收回来说:“靠门那块桌俩男的不太对。”

  她有个早年抓在部队里抓特、务,现在在公安学校教侦查的爸,半个公安的素养还是有的,不然谁家也不会让个小姑娘在外面跑,有人跟着都是危险。

  高明刚才只顾着听,这会神色一凛说:“吃完走吧。”

  苗苗听完眼睛眨眨,手擦干净说:“我吃完了。”

  还舔舔嘴上的油花,回味着刚刚吃的大螃蟹,清蒸以后一勺油淋上去,别提多鲜美。

  禾儿好笑看着妹妹,说:“行,那就走吧。”

  三个人一路走回招待所,这儿是官方的地方,各单位有人出差都住,有保卫科的人巡逻,房间干净整洁,安全系数高,价格也比较贵。

  不过他们不心疼钱,当然是住这。

  但再安全的地方,也会有意外,半夜走廊里有人叫一声,禾儿从床上跳起来,床头灯拉开,姐妹俩本来是一人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放枕头边睡觉,这会拿在手上警惕地盯着门。

  高明按节奏敲两下说:“是我。”

  在外面住,都是和衣睡,第二天要穿出门的衣服,今晚当睡衣,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禾儿顺顺头发,只开一点门缝确认清楚,才开门让他进来。

  高明进来就把门反锁上,说:“有人遭贼了。”

  禾儿头发都快竖起来,说:“谁啊,多少钱?”

  高明刚刚在走廊上看过一会,公安保卫科的人都来了,这会一脸一言难尽说:“还记得晚上吃饭看到的那金丝眼镜吗?”

  禾儿不敢置信道:“不会是他吧?”

  世界就是这么巧,高明也没想到,点点头说:“要么是吃饭的时候被人盯上,要么就是跟他一起吃饭的那几个。”

  禾儿觉得也是,说:“那应该跟我们没关系。”

  又说:“苗苗你睡吧。”

  妹妹每天起床睡觉有点的。

  苗苗拎着木棍,好像还有点惋惜说:“没事吗?”

  禾儿哭笑不得道:“睡你的吧。”

  苗苗不得不被子蒙头接着睡。

  打发好她,两个人趴在门边上听外面的动静。

  这一层楼住的人挺多的,外头窸窸窣窣不止一个人在说话,也听不太清什么。

  倒是这个动作,彼此的睫毛都看得清。

  连同那盏昏暗的床头灯,都添上暧昧的气息。

  禾儿眼睛不自在地转转,却不肯别开脸,好像在比谁先不好意思。

  高明轻笑一声,手指竖起来比嘘声的动作。

  又没人在说话,叫谁嘘声,禾儿正要说话,觉得他的脸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不由自主放缓,都快停止了。

  高明也是人生头一次,浅尝即止,快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禾儿的手在脸颊上碰一下,又戳一下,下意识回头看妹妹。

  其实房间大得很,从苗苗床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门,被洗手间给挡住,更何况她还是蒙头睡觉。

  但禾儿就是做贼心虚要看,无声说:“苗苗在呢。”

  高明只看得到她的嘴巴在动,他的心也在动,又凑近。

  这一次,好像怎么也舍不得停下来。

第9章 大人 第一更

  招待所遭贼,其实真的很少见,这可不是火车站门口那种小旅馆,是正经国营大单位,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楼道口巡逻。

  连公安都很少见。

  但翟和平,哦,就是金丝眼镜,好像就该倒霉似的,他是刚从东南亚回内地没多久的华侨二代,和很受家里看重的亲哥哥翟平安一起来打前阵,小年轻不服气,趁着哥哥去别的地方考察,心里想着自己也要做出一番大事业,一来二去就叫人盯上。

  反正一事无成,五万块钱倒是被偷了个精光,连第二天的房费都没能付出来,几个该死的贼,前一晚开的房间还都是记他账下,前台是寻思几个人醉醺醺地来,没强要收钱,今儿就剩这一个,可不得扣下。

  翟和平只能蹲在楼梯口,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怎么联系上亲哥——到时候他少说挨顿打。

  大小伙子,委屈巴巴缩成一团,就这副样子,不骗他能骗谁。

  禾儿小时候想做女侠,但长大就知道,人不管什么时候还是顾自己最重要,想到昨晚明明看出不对,却没有提醒人家,颇有些良心不安和过意不去。

  当然,她也没有这个义务,只是下楼梯的时候跟男朋友使个眼色。

  高明一下子就看懂,点点头,停下脚步折回去。

  禾儿就带着苗苗在外面等,没等多久,人就出来。

  高明好笑道:“人家根本不是为钱伤心,是怕挨长辈打。”

  他昨晚都听见了,五万块钱,可见得是阔得很,手里没缺过钱的人。

  禾儿一言难尽道:“那他就蹲在那里哭啊?”

  高明摇摇头说:“不是,是付不出房费,也就十来块钱,我顺手掏了。”

  对他来说是顺手,对翟和平可不是,他千恩万谢追出门说:“哥,咱留个名字好吗?回头我一定还你钱。”

  高明可没惦记着,说白了,他也觉得昨晚有见死不救的嫌疑,不符合所受到的正面教导,只有些不在意说:“没事,出门在外都是朋友。”

  翟和平激动拽住他手臂说:“岂止是朋友啊,从今天起你是我亲哥。”

  又说:“相见是缘分,咱们昨天吃饭的时候见过的,对吗?”

  禾儿下意识把妹妹挡在后面,心想,难道他觉得我们和昨天那些人是一伙的?“

  高明也是这么觉得的,面色如常道:“是吗?我没印象。

  又说:“是吃的海鲜吗?”

  总之不承认。

  可惜翟和平确实不是这个意思,他要是有这心机,能落到今天这步吗,就觉得人生很奇妙,当场就要请他们去吃饭。

  高明嘴角抽抽,说:“你不是没钱吗?”

  翟和平拍胸脯说:“有的有的,我在鹭岛宾馆还有房间。”

  高明也是来了才知道,鹭岛宾馆是两年前开的合资宾馆,内部装修标准是三星级,收费也贵,在工人工资一百的八六年,最便宜的房间也要一二十块一晚,风格就是奢华大气。

  他们现在住的是市第一招待所,朴素简单,一晚上四块钱也不便宜,但比起来肯定是贵的住着舒服啊。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答,只问道:“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住?”

  说起这个,翟和平的话可不少,把怎么认识这几个人,怎么被偷的说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以为是对着公安,没用的细节多得很。

  连苗苗这样没怎么出过社会的人都摇头跟姐姐悄悄说:“是我我也骗他。”

  不是说受害者有错,实在是,叫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倒是翟和平自己大大咧咧地说:“也无所谓了,反正不是第一回 。”

  翟家在东南亚还颇有名气,说起来跟翟和平的二愣子程度应该差不多,他本人真的就是害怕亲大哥收拾自己,但这会全抛之脑后,说:“反正我哥账上有钱,我请你们吃自助餐。”

  在鹭岛,能去鹭岛宾馆吃自助餐,估计和在沪市去吃平安饭店差不多。

  但高明想着还是算,只说:“不用客气,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好不容易,几个人才分开。

  禾儿三个要去吃面线糊,她加两份大肠,坐下来还在说刚刚的事,跟高明一人一句,最后总结道:“这人真是小少爷脾气。”

  小少爷,意味着是幼子,家里多半有顶用的哥哥,继承家业,冲锋陷阵都轮不上,又有些被人捧着的心高气傲,觉得自己也能行,跌七八次跟头,也都不在乎。

  这种心态,也不知道要叫人赞叹还是说点什么好。

  倒是苗苗谨慎地说:“我能画出昨晚那几个人。”

  她打小学画,记忆力又好,有这个本事一点也不稀奇。

  但禾儿打小保护妹妹,昨晚要是她不在的话,自己两个人兴许会跟翟和平伸出援助之手,多一个人,就得小心再小心。

  想想说:“你画吧,回头送到公安局去。”

  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苗苗兴奋起来,恨不得当场就画,她和姐姐不一样,向来是个没什么大事发生的人,但十五岁的年纪,也在憧憬一些波澜壮阔的人生。

  她说:“晚上就能画好。”

  禾儿现在也不像小时候一样能摸准妹妹的心思,只说:“慢慢画就行。”

  他们今天要在外面跑一天,回去还不知道要多晚。

  苗苗倒是自信,说:“一会会就能好。”

  姐妹俩说着话,高明的眼神一直注意着四周,深觉得两个漂亮姑娘往这乱七八糟的路边摊一坐,连摊子都熠熠生辉起来,多少人有意无意地打量。

  他什么都没说,一边吃饭一边留神。

  禾儿注意到他的沉默,递个眼神过去。

  高明只微微摇头,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就是这样,眼神、手势交流就能看懂。

  苗苗是看不懂,但不妨碍她再次坚定自己的看法,觉得姐姐就该和高明哥在一起的。

  她咬着汤勺,突然手肘碰姐姐一下说:“左边。”

  禾儿不紧不慢放下勺子,侧过头看过去,说:“那儿卖的是什么?”

  高明随着她的动静看过去,应道:“好像是炸的,要吃吗?”

  两个人同时收回视线看苗苗,好像刚刚就是最普通的对话。

  实际上刚刚落座几个人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苗苗是打小面上镇定,心里话多得不得了的小姑娘,心想这就是大人的处变不惊吗?

  但还是压着声音说:“昨天晚上。”

  禾儿回忆一下,她的记忆力也不算差,但还是觉得昨晚的人和今天的看着有些不一样,不过想也知道,犯过事的人总会乔装打扮一下。

  她眉头微蹙,对妹妹的话从不怀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明看四周,说:“我去打个电话吧。”

  还是刚刚翟和平非塞给他的。

  禾儿也是这么想的,点头同意,又转过头催妹妹吃快点。

  苗苗没想到自己这回出门能撞上这种大事,很是期待后续道:“会怎么样呢?”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禾儿敲敲妹妹的脑袋说:“吃你的。”

  苗苗老老实实“哦”一声,殊不知美人一颦一笑都招人眼。

  高明前脚离桌,后脚就有男人来问道:“妹妹,要不要一起去跳舞啊?”

  禾儿不耐烦道:“不要。”

  漂亮姑娘嘛,横是应该的,对方悻悻回自己桌上,被几个哥们笑一番。

  连笑声,听着都怪叫人觉得刺耳的。

  禾儿按按手指,她是打小学武,像这种小流氓对付过不知道多少,正准备要是再多说一句就收拾他们。

  正好高明回来,说:“老板说这个叫马蹄酥,吃吗?”

  好像他刚刚就是去买东西的一样。

  苗苗有吃的什么都顾不上,只是心里愈发肯定地觉得,大人真是了不起。

第10章 意向 第二更

  为了观察边上那桌人,禾儿觉得自己付出太多,他们把附近的小摊子吃个遍,从花生汤到炸油饼,撑得都快走不动道,寻思这几个人心态还挺好,犯了事还优哉游哉地坐着。

  心里又有些着急,怕错过就找不到人,琢磨着待会人家要是先走,要不要跟上。

  虽然他们这回是有照片的,高明摆了个姿势,正正好把那几个人作为背景,看上去自然得很。

  不过现在什么技术都不发达,即使有照片,往僻静地方一躲,照样能过得下去。

  就在他们举棋不定的时候,总算有人来,开着两辆车,下来七八个人,不太像是什么公安的样子,但目光逡巡着寻找什么,那几个人好像就察觉到,装作寻常的样子,要结账走人,但另一只手同时伸进裤兜里。

  禾儿看得一清二楚,余光盯着小贩阿姨的扫帚,说:“都小心点。”

  他们在这待了很久,要是忽然有大动作反而可疑。

  高明看来看去,觉得手边最称手的就是椅子,手若无其事撑在椅背上。

  连同苗苗,捧着刚上的、热腾腾的花生汤想,一准泼死他们。

  三个人各有准备,车上下来的几个更是,一看外貌特征对得上,两人一组直接扑过去。

  说实话,训练有素的样子像部队出来的,但行事作风又不大像公安,倒像是哪家的保镖,几乎是片刻之间,就动上刀子了。

  这又不是什么古装剧,高明拽着禾儿,她拽着妹妹,随大流往边上躲,三个人警惕地盯着,又跟看热闹的人们差不多,舍不得离去。

  苗苗还是头回见这种场面,只能没见识发出一声“哇塞”,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

  说实在的,禾儿没少见人打架,但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有些摸不清头脑。

  倒是高明,刚刚是他去打电话的,说:“刚刚是翟和平接电话的,不过我听到他在哇哇叫什么‘陈秘书,陈秘书’。”

  禾儿有些了然道:“就是刚刚翟和平说的,哥哥留下来的‘看门神’?”

  不然怎么会好好的豪华宾馆不住,跑来招待所,越想越觉得这哥们运气真不错,昨晚居然还保住命。

  这种情况,叫人一刀做了都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这几个连话都不说就掏刀子的,说不准身上还背着人命。

  高明觉得是,说:“看来翟家是大门大户。“

  不然只是来内地投资而已,怎么会随身带这么多人,还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在。

  两个人说着话,那边的动静已经引来公安,直接鸣木仓示意,双方都被控制住,不过还是有人受伤,地上一大滩血。

  事情到这步,也差不多了。

  禾儿想想说:“我们走吧。”

  他们是想着功成身退,翟家却不这么想。

  晚上回到招待所的时候,人已经等半天。

  翟和平和早上的狼狈样子大不相同,边上还有一位跟他五分像的年长一些的男子,估计就是他口中的哥哥——翟平安。

  他们猜得也没错。

  翟平安是下午刚从刺桐市赶回鹭岛,已经把蠢弟弟收拾过,把整件事思索一遍,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态度很是客气道:“和平都跟我说过了,今天多亏几位。”

  高明倒不觉得今天做过什么,只是说:“举手之劳而已。”

  他们运气好,说不准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想挽救一下翟和平。

  翟平安是真心道谢,虽然翟家家大业大,五万块钱不算什么,但算起来人家还是帮了大忙的。

  当然,他心里也有疑虑,只觉得这件事太巧,昨天到现在就解决,好像一眨眼就结束。要不是翟家刚要进军内地,他都以为是哪家故意针对。

  高明就像没听出试探,提及来历的几句都应,具体的倒是不说。

  萍水相逢,翟平安这样的老狐狸,上来就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倒显得更加奇怪。

  当然,他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只是听到他们是首都大学刚毕业的学生,起了点别的心思,说:“几位要是方便的话,赏光吃个饭。”

  正好是吃晚饭的点,禾儿他们本来是买东西,嫌提着累,想回来放下再出去,这会推几句,顺势答应。

  主要是多个朋友多个条路,翟平安一看就是掌权的人,嗯,和翟和平看着不大像。

  事实也是如此。

  翟平安是华侨二代,欧洲读过书,谈吐见识不俗,毕业回到东南亚,也历练有三四年,是打小当接班人培养的,眼光开阔,这回是打算在内地干出一番事业来。

  学历毕竟是块好招牌,他这次来内地,总得有自己的人手才行,吃着饭话不由得多往生意上提几句。

  不过出于某种惯性思维,他跟高明说得比较多,但渐渐发现,另外那个女孩子也是颇有见识——没算上苗苗,一看就觉得是个孩子,只顾着吃东西。

  禾儿是个对他人轻视很敏感的人,打小就要把“谁说女子不如男”七个字刻在脑门上,这会察觉到一点,是格外表现自己,简直是侃侃而谈。

  高明一句话不说,静静看着,任她发挥。

  翟平安起初没在意,越听越思索,听到某一句的时候,客气打断道:“你觉得做地产可行?”

  禾儿“嗯“一声说:“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沪市一定行。”

  职工们住得紧张可以说是从建国至今,房屋买卖市场上都是些老房子,有的构造很奇怪,什么水塔、屠宰场改成的都有,但这还是职工们才有的福利。

  现在干个体的人那么多,口袋里有钱也很难买到好房子,因为开售的楼房都是外销房,结算以美金为单位,大部分人压根买不了。

  大米的房屋中介怎么能这么红火,就是因为需求非常大,信息又不发达,得有个专业的人来做这件事。

  禾儿研究过房地产,但这个需要的资金太多,根本不适合他们干,再过些年的市场又不一定,说出来也没什么。

  当然,人家也未必会听取。

  翟平安这趟来,是考察养鸡场的。

  翟家是做养殖业和种植业起家,妥妥的农业大王,房地产这种行业,并不在考虑范围——准确来说,是不在他爸的范围。

  他本人还是挺有想法的,说:“方便详细说说吗?”

  禾儿慢条斯理说:“怎么个说法?”

  狡黠又可爱啊。

  也只是落在高明眼里,他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

  禾儿的思路一瞬间被打断,很快回过神来,笑意盈盈地看着。

  翟平安略加思索,想想说:“今天是答谢宴,不谈这些了,三位吃好喝好啊。”

  压根不往下接。

  禾儿也不失望,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一次谈成的,她手上数据那么多,可不能随便交出去。

  当然,中间也有高明的心血,她试探性看他一眼。

  高明根本没想看这些,只会在她愿意发光的时候退到后面,甘当影子。

  对上她的视线,笑得全是情意。

  这算怎么回事,翟和平莫名自己几个不该在这里,屁股下头有针在扎似的。

  看看左边,他大哥一脸深思,看看右边,叫青苗的高中生吃得津津有味,好像只有他有这样的感觉,左右看,干脆也认真吃。

  翟平安的想法是很多,像他这样的二代,不甘心在父辈的影子下是常态,又还没能完全掌控事态,不得不按捺下来。

  不过,有的事情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听说他们是来考察的,提议道:“我们跟市委有合作,提供了不少可以参观的工厂,你们有没有兴趣吗?”

  人家是大笔资金来,接待规格高,有这种的好处,禾儿跟高明对视一眼,点点头。

  双方称得上相谈甚欢。

  翟平安原来那点担心全消散,只当是弟弟运气不错。

  也有结交的意思,毕竟国内现在的大环境,高材生能想着出来干个体,要么是一飞冲天,要么是一败涂地。

  做生意的人都爱搏,大家到底有缘分,又谈得来,还帮过忙,别的不说,他弟五万块钱还是托人家的福找回来的。

  翟家不缺这么点,道别的时候又要给钱,又要送礼物的。

  几个人推让半天,只收下礼物来,结果回招待所一打开看,盒子里头装的还是钱。

  禾儿数半天还咂舌道:“好吉利的数字。”

  八千八百八十八,一看就很顺,这是送礼送出经验来了。

  她哪里平白无故收过这么多钱,只觉得不到这份上,有些犹豫道:“还是还回去吧。”

  钱,她毕竟是见过的,不至于眼开。

  高明今天倒是有别的想法,也说:“不然以后要是有来往,就落下乘了。”

  以后?

  禾儿向来不用他说话就知道意思,问道:“你想跟他合作?”

  高明原本是大想法多,手里头资金不足以撑起来,想着来鹭岛看看有没有什么小本生意,现在倒是觉得,要是能拉到投资的话是最好的。

  他点点头说:“不过人家也未必看得上。”

  毕竟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

  禾儿向来对他有信心,说:“一定可以的。”

第11章 忙碌开来 第一更

  接下来的几天,禾儿他们都跟着翟平安四处考察。

  也渐渐知道,翟家在东南亚华侨里多有名气,这次带来的是笔多大的资金。

  市里大小领导都比较重视,给予的是全方面的政策支撑。

  禾儿听着都咂舌,只觉得人家家大业大就是不一样。

  但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好的长见识的机会,平常这种事可是很难得的。

  翟平安年纪不大,这次带来的人里既有他爸的亲信,也有将来会在内地得用的肱骨,但共同之处就是,他们其实都不太了解内地市场。

  外来和尚难念经,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禾儿跟高明是觉得,即使需要投资,也是要把他们用在更合适的地方,反正此处的一切跟他们没有利益牵扯,偶尔会直言不讳。

  论起对各行各业的数据分析,他俩真的是专业的,尤其是在张院长的带领下,连回收废品都深入研究下过。

  这样的人才,真是运气砸在翟家头上。

  某些人出于私心,总是想把些实际上要赔得底儿掉的工厂、项目,说得天花乱坠推给他们。翟平安还真的心动过,毕竟看上去还真不错。

  但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不是严重亏空,就是管理混乱、市场狭窄。

  而且东南亚是他家的地盘,什么事都好办,到内地就不一样了,那套根本不管用。

  禾儿他们是收的红包没退成功,还挺尽心尽力的,该提出意见就提出,全当自己是来做顾问的,他们也有这个资本。

  翟平安当然也不是弟弟那样的傻瓜,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有真材实料,大家年纪又都差不多,很快热络起来。

  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这一行人的短板在哪,顺势邀请禾儿跟高明加入考察团——毕竟接下来还要到闽省好几个地方去。

  本来该是个好机会,禾儿犹豫的就是妹妹,他们做正经事,苗苗难免觉得无聊,四处看不是工厂就是机器,她可是只爱大自然的人,已经在想着什么时候要回家。

  好在翟平安也不是没眼色,很快放出被他关在宾馆思过的弟弟翟和平——他今年正好二十岁,在新加坡上大学,现在是放暑假的时候,本来是跟着大哥出来历练,结果出师不利,每天只能趴在窗前看大海,遥望宝岛,早就觉得不耐烦,整个人霜打茄子似的,蔫了吧唧。

  但富贵公子哥,最会的就是玩。

  翟平安向来也最疼弟弟,觉得教训差不多,就把他放出来,几个人考察的时候,他就带着保安和苗苗四处玩,生活堪称天壤之别。

  苗苗对此还是挺满意的,虽然她一向不喜欢跟男孩子凑太近,但翟和平着实是好相处的人,热情、大方、体贴,就是老有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法。

  对她还是挺照顾的,觉得她就是一小孩。

  殊不知这小孩跟着他玩的头几天,都很警惕,有点风吹草动就搜寻一切能作为武器的东西,落在几个保安眼里,又如实报到翟平安那里。

  就像禾儿每天也会细细问过妹妹在外面玩了什么一样。

  这天,考察团是在刺桐市。

  刺桐市古时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最出名的就是古厝与洋楼共生,寺庙和教堂为伴。

  本地烧香风气之盛,翟家祖籍就在这,在海外也坚持初一十五拜神的习惯,既然到这儿,更得来拜拜关帝庙。

  禾儿他们也跟着,看这人多都要感叹道:“我妈该是刺桐人才对。”

  她妈赵秀云虽然是震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的高材生,为人总有那么点小迷信,自沪市安静寺重修开放至今,每年总要去个几次,叫求个心安。

  这本来是一句低语,高明耳朵尖听见,忽然想起件事来,问道:“你们那次去广济寺做什么了?”

  首都广济寺求姻缘的,高明起先是不知道,后来得知禾儿跟王月婷去过一次,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要说没什么,三个人念大学的时候,几乎校外活动都是凑一块,怎么单单撇下他,没理由啊。

  禾儿都快忘记这件事,左右看,大家都凑在前头等上香,只有两个人落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想,她当时怎么求来着?

  哦,求一个如意郎君,讲得还文绉绉的,就是这四个字。

  现在侧过头看,原来老天爷有听到她的话,但这话是只能天知地知她知,说出来多不好意思啊。

  她只含含糊糊道:“我回头还得去还愿呢。”

  如愿才有还愿,高明福至心灵,看她又盯着地板,伸手挡了前面的人一下,转移话题说:“小心烫到。”

  有的小孩子举着香乱钻,衣服上添窟窿是小事,夏天都穿短袖,要是戳在手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禾儿既高兴他不再问,不知道怎么又有些失落,上完香两个人站在人少的地方等。

  高明突然说:“我什么也不用求。”

  禾儿先是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很快扬起嘴角说:“嗯,不用。”

  因为他已经有啦。

  苗苗对建筑挺感兴趣的,绕着庙走一圈,回来又看到姐姐和高明哥你侬我侬的样子,思考一下,停下来买两根糖葫芦,一根她的,一根翟和平的。

  两个人年纪差五岁,论成算估计还差不多,往路边一蹲。

  翟平安看见,从后面踹弟弟一下,也不说什么,纯粹是恨铁不成钢。

  他翟家可不是铁板一块,他爸小老婆三个,他底下弟弟妹妹可不少,可以说花样百出,一母同胞的就这个,当然希望能拧成一股绳,偏偏他是真不争气,怎么看怎么叫人生气。

  翟和平捂着屁股嘟嘟囔囔,对自己总无缘无故挨骂习以为常。

  苗苗这几天是见惯了,不为所动接着吃。

  倒是禾儿说道:“别蹲墙根下,看着像什么流浪汉似的。”

  心里又有些发愁,觉得这孩子真是不讲究,怎么跟她完全不一样。

  苗苗老老实实站起来,又说:“姐,你们吃石花膏吗?”

  本地特产,夏天里头吃别提多解暑。

  就是翟平安也喜欢,有些感慨道:“我妈就惦记这一口。”

  南洋一下三十年,故土的一切都金贵起来。

  大人约莫都是这样的,禾儿并不是沪市人,只是后来跟着妈妈从老家来沪市随军才定居的,至今有十来年,对她来说,沪市就是土生土长的地方。

  不像父母,对家乡多有怀念,吃什么、喝什么都不由自主比较起来。

  她只笑笑接话道:“以后只会更方便,令堂会有机会来的。”

  几个人说着话,自然又提到这几天观察到的结果。

  闽省南边一带,由于两岸局势,并没有什么国营大厂,交通上也不算太便利,铁路少,航运不方便,连作为港口城市的优点,都因为对岸的关系不得不绕远,荡然无存。

  出于种种考量,首都方面也没有给太多的拨款,几乎所有资金都是地方筹措和华侨投资、捐款,可以说从经济活跃上,略输一筹。

  但本地人的经商头脑着实了不起,哪怕是鸡毛生意都能折腾出花样来,家庭小作坊如雨后春笋,生产出来的产品销售至全国各地。

  可见的,如果能整合各方资源,办一个大厂,一定有前景。

  这恰恰是官方能提供给翟家的,几座城市争这笔投资都快打起来了,毕竟一个大厂的意义实在太大,就业、经济发展、人口流动,都是城市发展的基石。

  对翟平安来说,他现在就是皇帝在翻绿头牌,在这件事上有绝对的选择权,但又不得不谨慎,主要是提防家里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们,他现在是长子嫡孙地位稳,犯点错之后可不一样。

  为此,他很看重禾儿和高明的意见。

  刚愎自用,是成不了大事的。

  高明对自己的计划越来越有信心,毕竟合作也得看是跟谁,有意交好,倒是跟着出不少主意。

  禾儿当然要帮他添砖加瓦,两个人忙前忙后,一出门快两个月,终于赶在八月底回到沪市。

  苗苗到家第二天就开学,她这学期是高三,连心爱的画画课都一减再减,感觉自己跟苦瓜似的,回头一看姐姐和高明哥,觉得也不算什么。

  高明没白费功夫,从翟平安兄弟俩那里拉到十五万块钱的投资——五万是翟和平非要给的,谁拦都不好使。

  他预备注册公司,做进出口贸易,在挣外汇的事情上,政策也比较宽松。

  禾儿这次出门则是颇有灵感,到家之后先是去找王月婷,给她带去几样闽省特色的产品,让她看能不能摆在超市卖,就开始做市场调研。

  她想做的是外语培训。

  现在沪市的外企多起来,工资都开的是美金,不管福利多好的国营单位都是比不上这待遇的,当然,人家的要求也高,会说外语是基础。

  和早些年为求升职去夜校进修的人一样,对人生有更大规划的人,对外语的需求也大起来。

  禾儿想抓住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和父母、妹妹商量过,最终加上自己手里头攒的,举家之力拿出来五万块钱,满大街找合适的地方,不能太小,桌椅板凳摆不开,不能太偏僻,招生还是以工人和学生们为主。

  好不容易在国棉厂对面的巷子二楼租下一层楼来,又紧锣密鼓安排装修。

  这里就要提,国棉厂是市里最知名的大厂,从一厂到三厂一字排开,职工家属林林总总七八万人。

  哪怕是小巷子的里租金,也是不菲。

  但禾儿选的地方,用她亲妈的话来说就是“耗子看见都不钻”,沿街的巷子口小得能叫人忽略,要是从另一边进去,又失去租这儿的意义。

  但她本人是信心满满,说:“酒深不怕巷子深,只要我宣传得好就行。”

  能有多好呢?

  大家胃口都被吊得高高的,只能十一月底见分晓。

第12章 宣传 第二更

  十一月底,禾儿的办的培训班挂上招牌。

  她在经过调查之后,稍微变幻方向,决定不仅开办外语班,也教数理化这些考试内容,老师都招好了,就等开业。

  在取名这件事上,她也是破费心思,最后决定用自己和妹妹的名字加起来——毕竟这次苗苗可是出大力,卖画挣的两万块钱全掏出来,合该有她的股份。

  因此,禾苗培训班就这么定下来,连广告语都有,叫“你是一颗禾苗,你会长成大树”。

  当然,只定下这些可不叫宣传。

  禾儿真正大张旗鼓的,是她花大价钱印的宣传单,一面是她当年拿下高考状时的报纸头版,另一面是她从首都大学毕业时从在校门口时的留念照,手持毕业证书。

  还别说,照得真是漂亮极了,明眸皓齿,五官明艳,说是什么香江女明星都有人信,十九岁的大姑娘,就够吸引人眼球的。

  写的宣传语也很鼓动人心。

  “十五岁成为高考状元的方法,

  首都大学优秀毕业生的诀窍,

  只要你想知道,

  禾苗教育培训学校统统都有”

  就是叫做家长的看着,有些一言难尽。

  尤其是二楼窗户挂着的宣传单放大版,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

  赵秀云下班后,夫妻俩特意去看一眼,对视几秒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像谁,反正不管像谁,他们都是不大愿意承认的。

  方海向来能给孩子找借口,这次也是无奈道:“这也太能贴金了吧。”

  中国人讲究低调谦虚,更何况这状元都好几年的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怎么的。

  赵秀云是更懂广告,只道:“你姑娘不害臊的,这招一准有用。”

  毕竟这是多大的噱头啊,只看讨论度就知道。

  她今天没少被街坊邻居询问,大家都觉得方家的闺女不可思议,堂堂首都大学的毕业生,居然沦落到这地步,这可不大体面啊,跟旧时上街卖唱有什么区别,怎么好端端的分配工作不干,听说市里一水都是大单位任着挑。

  不过赵秀云和别的家长不一样,她固然希望孩子过更稳定的日子,平平安安一辈子,是为人父母的私心。

  却也更尊重女儿们的个人选择,期待着她们能随心所欲的生活。

  夫妻俩在这些事上的意见是相同的,否则换一家,早把孩子打断腿。

  方海只苦笑道:“还别说,后勤老陈今天就问我说‘他儿子复读两年都没考上,报名有效吗’。”

  这两年因为政策,和刚恢复高考的时候不一样,初中毕业就去念中专反而成主流,导致考中专的分数线高起来,高考报名的人数在降低,刚结束的八六年高考录取率高达百分之三十,和恢复高考头几届百分之五、六相比,已经很多了。

  即使是这样,很多人也都是一考再考,毕竟有考试就有淘汰。

  赵秀云倒是觉得说:“多上课,多做题,总会有用的,要是孩子想学的话,可以来试试。”

  复读班一个班最少五六十个人,来上小班课说不定会有效,当然,前提是孩子想学。

  方海点点头应,觉得回头还是帮孩子好好宣传下,反正这是服务性行业,不在干部子女禁止经营的范畴,孩子已经因为他们的工作做出妥协,做父母的总要多支持。

  夫妻俩说着话,完全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现在舍得印传单的都是大品牌、大店,一般人是舍不得的,成本太高,更何况她这样昂贵的双面彩印。

  但效果非常好,不知道从哪流传的迷信,说把这传单贴墙上能沾状元的喜气,一时之间,家里有高三学生的都在贴。

  连苗苗,都第一时间贴上了。

  禾儿在家看见自己的样子,素来不知道谦虚两个字也是难得脸红道:“是我让人传的,一点用都没有。“

  苗苗一脸认真道:“我觉得有用啊。”

  她的人生在以姐姐为目标前进,只差把“高考状元”四个字刻在自己的脑门上。

  禾儿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败下阵来,伸出手说:“行吧行吧,给你手蹭蹭。”

  苗苗是不光自己相信,到学校还要帮忙宣传。

  她就是觉得姐姐什么事都能做好,说出的承诺绝不食言。

  禾儿当然也是有这个自信的,她当年念书的时候可谓头悬梁、锥刺股,自有一套方法,整理出高中时的各科笔记,又私下里请教各校老师,编纂出一套培训班的教材。

  简称“高考秘宝”,被吹得天花乱坠,坊间传闻“得秘宝者得高分“,不消说,又是她自己搞出来的花样。

  但信的人多啊。

  等开业那天,报名的人不知道多少。

  别说什么大巷子小巷子的,走的人多的地方就成路,队伍一口气排到两公里外,因为前三百位报名的人,可以免费得售价十块钱的“高考秘宝“,当然是大排长龙。

  禾儿甚是满意,她当然也不是只做噱头的人,实力也得跟上,特别重金挖来亲姑父陈辉明——他是下乡时结婚的,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学生,沪市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市里一所高中教物理,现在高中老师的工资只能算过得去,他本人又颇有野心,一咬牙还是决定出来跟着媳妇方芳娘家侄女干。

  也是幸好方芳大专毕业后在市供电所上,家里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他才能下这样的狠心。

  陈辉明在教师圈子里有门路,拉来不少人,尤其是费力说服不少已经退休在家的老教师,谁叫禾苗教育的工资开得高。

  大家各有各的需求,教务上的工作也都是由他主持。

  总之是万事俱备,只等后续。

  禾儿的生活比原来更忙,因为培训学校几乎都是晚上开课,当然白天也有,只是没有这么多班,各个科目都有人报名。

  她初期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有人报名就开课,先把名气打出来。

  也是好在是先交费再上课,她资金回笼得比较快,不然头两个月工资就得发不出来。

  头批学生是雷声大,雨点也大,没枉费那么多宣传费,几乎每个班级都是满满的人,这一批就是后续的宣传样本,她十分重视,对成绩抓得很紧。

  公立学校和夜校都是非盈利的,老师其实有些参差不齐,而且每个班动辄五六十个学生,难免顾不上。

  但在禾苗教育,一切都不是问题,老师有成绩才有奖金,没上课的时间都恨不得到学生家门口盯着作业做得怎么样。

  出考卷、研究考卷、整理提纲等事情都有专业的人来做,务必使每个学生来此都有进步。

  连苗苗也来上课。

  她学的是文科,前几年因为画画,耽误了些学习,成绩虽然是不错,但称不上顶尖,高三这年是下定决定要考好,就来补补最大的缺憾——地理。

  学校有学校的进度,她太多不会的东西,不可能一直缠着老师,班里那么多同学。

  只有来机构,才有机会得到一对一的指点。

  她本来就是聪慧的,一点就透,成绩进步飞快,期末考就难得靠近年级前十。

  按往年来看,继续努力下去说不准高考也能拿个全市前十。

  然而前十,在禾儿这里实在有些不值一提。

  她以前和父母一样,对妹妹的爱好都很尊重,也没什么成绩强求,架不住一家子都挺要强的,有目标。

  那做家长的怎么可以拖后腿。

  她全方位为妹妹定制了复习方案,并且在家庭会议上郑重宣布后,说:“如果苗苗能考到高考状元,咱们家就要发大财了。”

  一门双状元,这是多荣光啊。

  到时候再一宣传,是禾苗教育辅导出来的学生,简直要客似云来。

  苗苗一是陡然压力倍增,二是忧虑道:“也要把我印在宣传单上吗?”

  她这脸皮,可能有点受不住。

  禾儿觉得她这个心态非常好,说:“看,你也觉得自己能考上的对不对?”

  苗苗犹豫地“嗯”一声,捏拳头道:“如果我很努力的话。”

  赵秀云对姐俩的信心很是一言难尽,只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复习,身体要紧啊。”

  别读书把身体读坏了,真是孩子刻苦也担心,读书懒怠也叫父母烦恼。

  禾儿当然不会糟蹋妹妹身体,只说:“就是按我的小班化教育来,一准有效,学校的进度也不适合妹妹。”

  那是为照顾大部分们学生的程度定的,苗苗现在需要的可不是这个。

  苗苗其实也隐约觉得老师讲的都是她会的,她不会的那些讲得少,例如数学的最后一道题,有些赞同地点点头。

  孩子心里有数,夫妻俩就不管。

  赵秀云是今年才从电视台出来,牵头成立新风影视制作公司,方海则终于等到公安学校老校长退休,成功升职成为校长,兼任公安局顾问,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管。

  禾儿更不是事事需要汇报的小孩子,毕竟她打小有主意,只是忙着忙着忽然想起件事来,掐着手指头数,高明跟翟平安去东南亚好像有半个月,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第13章 不计得失 第一更

  高明是十二月里头跟着翟平安去东南亚的狮城,主要是为拿到几样产品的国内代理权——现在新鲜的好东西都比较容易卖,就是做进出口的风险比较大,毕竟离得远,很容易财货两空。

  但仰仗翟家在狮城的名头,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人家甚至订金都没收多少,只说卖得好随时来电话给补货,什么时候给钱都行。

  跨国电话是不容易打,但更难的是这样的信任。

  高明为此对翟和平很是感激——他哥没空,由他带着高明四处转悠,虽然人是不大聪明,但背后的招牌大大的,谁见了都是一样客气。

  翟和平倒是大大咧咧说:“要不是我哥忙着跟我二妈家的儿子斗法,也带你来。”

  就这几天,高明从他嘴里听到不少事,深觉得这一家是家大业大,人口也多,就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搁古代少说来一场九龙夺嫡。

  好在翟平安的地位还是稳的,他父亲看中长子,自己又颇有能力,只是时不时总得来这么一出。

  用翟和平的话来说就是“等我老子蹬腿,有他们好看的”。

  一点也不遮掩,可见斗成什么样。

  高明是无心打听人家这种事,倒是觉得女朋友会感兴趣,毕竟建国至今,都没见过这种事的,现在是一夫一妻制,私底下在外面胡来的是有,可是这样妻妾同住的,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摇摇头全当没听到,忙完就替几个小伙伴张罗起来。

  王月婷的超市已经开起来,要是能卖点进口零食就很不错,家长总是愿意为孩子花钱的。

  小麦的化妆品店也可以多添点货,狮城有港口优势,几乎三分之二欧洲货发往东南亚就一定会在这儿停留,进出口贸易繁华。

  大米,嗯,带点这边中介公司的传单和楼盘资料。

  至于他最在乎的人,那是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得了翟和平不少指点,谁叫他是公子哥,最会吃喝玩乐,对穿衣打扮很有讲究。

  当然,高明也没少给其他人买东西,可以说进货没花多少,购物倒不少,满载而归。

  他坐的不是直达飞机,加上中转,是白天上飞机晚上到。

  一月,沪市温度已经降下来,风一阵一阵吹得人面目全非。

  禾儿这两天有点咳嗽,围巾挡得高高的,只露出两只大眼睛,长款羽绒服把人包得严严实实,五米之外都看不清她是谁。

  但高明是一出来就看见,径直走过来说:“很冷吗?怎么穿这么多?”

  平常可都是呢子大衣,绝不肯穿得太臃肿,好在一向锻炼有加,也不怕冷。

  禾儿说话都带鼻音说:“好像有点感冒。”

  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转啊转,总感觉自己会挨骂。

  高明想摸摸她的额头,偏偏两手都是东西,情急之下抬下巴碰一下,说:“是有点烫。”

  烫他个头。

  禾儿觉得是自己才烧起来的,说:“出门的时候刚量过,三十七度二。”

  高明有些不放心,说:“看过医生没有。”

  禾儿不在意摆摆手说:“正常换季感冒。”

  又撒娇地看向他说:“你去好久啊。”

  高明一颗心全化了,哪里顾得上说什么,只道:“给你买好多礼物。”

  两个人边说边往外走,打车回家。

  先是到的方家,把大部分东西放下才算完。

  父母都不在,苗苗本来在复习功课,下楼凑一会热闹,觉得气氛又不大对,一溜烟叫上家里的小狗上楼。

  妹妹在不在,禾儿都是不甚在意的,倒是高明立刻松口气,握住女朋友的手说:“最近没什么事吧?”

  只要这句开场白,禾儿自然把剩下的话全包了,她打小话就多,要是跟王月婷凑在一起更是不得了,两个人嘴巴压根不会停。

  这会是单方面的输出,絮絮叨叨什么都讲,事无巨细。

  高明只觉得这个客厅连灯光都温煦,忽然说:“等我有钱了,咱买个大房子好吗?”

  谁跟谁是咱。

  禾儿也没反驳,只手比划一下说:“要这么大。”

  高明心里琢磨着,总得比方家这栋大,人家在家过的就是好日子,总不能到他这儿就是吃苦,可惜现在房子着实在涨,他做生意的本钱最要紧,挪不出这两三万来,只得再过两年看看。

  但他承诺道:“好,什么都给你买。”

  禾儿只昂着下巴说:“我自己就买得起,现在生意可好了。”

  就她宣传培训班的动静,生意能不好吗。

  高明也给她说这次自己到狮城的事,道:“谈了几样电子产品,都是些蝇头小利,一年应该能挣个几万,翟家看不上的,现在先这样,以后争取做代理商,这样的话要的钱比较多,我这次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为显得光明磊落,客厅门是开着的。

  方海刻意放轻脚步进来,支着耳朵听两句,才咳嗽一声说:“回来啦?”

  高明把手收回来,讪讪叫道:“方叔叔。”

  又朝后面看,果然看到赵阿姨。

  赵秀云在男人背上拍一下做警告,细细问起他这回去狮城的事情,又欣然收下礼物,这才说:“也挺晚的,该回去了。”

  高明就住隔壁巷子,几步路的功夫近得很,他两手还都是东西,本来以为屋里没人,一推门是开的,进客厅一看人还不少,道:“干嘛呢你们?”

  除开主人家小麦和大米姐弟,还有周杨——他也是几个人小时候在家属院认识的,不过当时的关系是争地盘加水火不容,一直到去年年前,他从南京到沪市考出租车公司,正好帮过苗苗一次,这才又熟络起来。

  都是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小时候那点事谁还记得,倒成五人小队的编外成员。

  三个人今天是正在打牌、烫火锅,看他进来也不意外,只招呼说:“吃不吃火锅?”

  高明东西一放,自己拿碗观战,瞎支招说:“大米你出对。”

  小麦瞪他一眼说:“观牌不语真君子啊。”

  大米“嘿嘿”甩出对说:“我们俩一起的。”

  小麦一下子不知道这牌该怎么出,踹弟弟一脚说:“明天我就把这话跟月婷说。”

  说起王月婷,高明可精神,说:“有包饼干特别好吃,我给她带回来的,看能不能卖。”

  要是能的话,联系电话他也有,麻烦是麻烦一点,但市里现在开超市的也有几家,总得有赢得过别人的地方才行。

  他话到这儿,索性放下碗说:“给你们都带东西啦。”

  大米伸长脖子等,到自己就一打厚厚的传单,他嘴角抽抽说:“就这啊?”

  实用是实用,可这千里迢迢的,没给买点别的吗。

  高明耸耸肩,才要说没有,发现大米已经在撸袖子,赶忙说:“买了买了。”

  怎么会让他没东西送心上人呢。

  大米这才松口气,说:“没白瞎赞助你一万块钱。”

  他们几个都这样,谁要开店做生意,都是四处凑起来的。

  像他去年开的房产中介店,说是成本没多少,前头也砸下去不少钱,还有小麦的护肤、化妆品店,装修当时就花一大笔,也是几个朋友们出力。

  他们是大学生里头的异类,一脑门子生意经,打小钻进钱眼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挣大钱。

  像小麦,也拿出两万给他,这些钱都是属于借,不过不急着还的。

  倒是周杨,只当这句话没听见,他毕竟只是半个成员,说说笑笑能一起,真有事是轮不上的,浑不在意说:“我也有啊,还让你破费了。”

  别看就是个打火机,也要几十块钱,现在送人很体面了。

  高明对着他还是讲客气的,只说:“以后还得让你帮忙多拉生意。”

  这个是当然的,周杨点点头说:“行啊。”

  现在做出租车司机的都这样,门路广,打车的都是些大老板,赶上从外地来的,十有八九能介绍成一桩。

  高明既然卖东西,当然得多找门路,当然大家心照不宣,抽成肯定是不会少的。

  毕竟亲兄弟还明算账。

  另一件的方家,亲姐妹俩也在算账。

  禾苗教育学校办起来,苗苗是出大钱的,她打小学画,颇有灵气,去年周杨载客拉来海外收藏大家许如山之后,她的画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现在一幅画都要好几千,只是卖得少,也给家里攒下好几万,本来是要买小轿车的。

  但是有轻重缓急,她拿出来给姐姐用,禾儿自然要给妹妹分成,很爽快地说:“我占五成,你占三成,爸妈占两成。”

  虽然现在是还没挣到多少钱,但苗苗心里有数,摇头说:“这钱不是入股,是借的。”

  借出去的,拿回来还是那几万,入股可就不是了,她自觉没付出多少,哪能占便宜啊。

  禾儿敲敲妹妹的小脑瓜,说:“傻子。”

  表情却不是这个意思。

  苗苗一点也不疼,还嘻嘻笑说:“姐,你可以算利息给我。”

  本来她这钱存银行,利率都有百分之十呢。

  禾儿才不应,只说:“就这么定啦。”

  这是打算在家搞“一言堂”,谁反对都无效。

第14章 重游 第二更

  八七年的年,来得比以往早,就在一月底。

  一般学校到这个时候都在放寒假,但禾儿的禾苗教育不停,尤其是针对高三和复读的学生,更是连大年三十都要上课,打出的标语就是“多读一天,多考一分”。

  市重点高中都给学生放十天假,到外头反而是争分夺秒,但这正是家长们想要的,顺势推出的高考假期强化班,收费不低,都是市里有名的老师上,从早到晚排得满满,又引发一阵报名热潮。

  老师有钱挣,学生有课上,谁都别休息了。

  禾儿很是满意这种光景,说:“读书就得有这个劲头才行。”

  她念书的时候哪怕是天赋不错,为一雪中考只拿全市第二的前耻,高三这一年也是头悬梁、锥刺股,不敢有一天懈怠,这才有高考全市第一的好成绩。

  她在教室外头看着读书的背影,觉得格外欣慰。

  学生们看着她,像是周扒皮。

  因为有这么一个人言传身教,恨不得开讲座谈谈自己当年是怎么用功的,家长们简直要把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拿小皮鞭在身后赶自家孩子。

  当然,大家一看方青苗,又觉得不算什么。

  苗苗现在是下定决心要试试能不能考状元,读书读得暗无天日,早上五点就起来背书,连走路的时间都要省下来,每天卷子一套接一套地做。

  培训班的老师轮番给她上课,恨不得把她掰成六瓣用。

  真是看的人都害怕。

  禾儿平常那样心疼妹妹的人,反而下狠心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不过苗苗自己还好,她从小是静得下心的人,画画一坐十个小时都能行。

  现在不过是换件事情做,照样沉得住。

  哪怕是正月初一的鞭炮声里,她都不为所动背单词。

  赵秀云一早起来下饺子,夫妻俩今天要去城隍庙玩,透过门缝看到孩子的房间灯亮着,自顾自摇摇头,她有时候觉得孩子这要强劲跟她十足像,所以没法劝,只能下楼。

  她把水烧上,小狗就绕到女主人脚边趴着,这条叫小黄的黑狗已经十岁,只要一烧蜂窝煤就来取暖。

  不过该机警的时候还是机警的,猛地冲院门的方向叫一声,好像闻见人的味一样又趴下来。

  那就不是生人,赵秀云心里有数拉开门,就看到高明站屋外,忍不住说:“这是什么点,你们今儿是打算去哪?”

  高明挠挠头说:“说郊区今天摆戏台子。”

  大戏院也有不看,非得跑那么远去。

  赵秀云全当他们年纪轻,禁得住折腾,说:“屋里等吧,估计又在房里换衣服。”

  反正房间再乱,也是自己收拾。

  她说得没错,禾儿已经在房间照半天镜子,换上新买的小皮靴转一圈,本来要涂口红的,想到什么有放下,拿上围巾和包下楼,看到人也有些惊讶道:“这么早?”

  高明看一眼手表说:“你说的六点。”

  禾儿回忆半天,说:“不可能,我说的是八点。”

  又有点迷迷糊糊想起来,说:“好像是说错了。”

  但不管是对是错,她都要说:“那你当时也不多问一句。”

  这孩子,恃宠而骄啊。

  赵秀云瞪她一眼说:“待会我揍你啊。”

  禾儿吐舌头扮鬼脸,扯嗓子喊道:“方青苗,下来吃早饭啦。”

  苗苗就是下楼梯,嘴里都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背诵什么,一不留神和爸爸撞上,要不是方海身手好拽一下,正月初一她就得上医院。

  赵秀云没好气道:“我看你俩是初一就找揍。”

  高明自然地进厨房拿碗端饺子,和方叔叔对上眼,脖子一凉,挪着脚步又出去。

  方海今天是在房间蹭一会才下楼,觉得这表现的机会就到别人手上,看他更是不满,说:“六点就得回来啊。”

  禾儿在外头玩,哪有那么早的,撅着嘴巴说:“您跟我妈几点回?”

  还顶嘴呢,方海理直气壮道:“我们是合法的。”

  领过证的夫妻,就是夜不归宿都没人能说什么。

  禾儿被爸爸噎住,看向妈妈。

  赵秀云才不管,心想你就是说不过也不会答应,只催促道:“要出门就快点。”

  再晚一些,路都堵得走不动。

  今天全沪市的人好像都在街上,挣钱的、花钱的人多得是。

  不过人家是熙熙攘攘要进城,禾儿他们是反其道而行要出城。

  就在几个人小时候住过的水南公社,哦,现在叫水南县。

  县城今天要唱戏,他们决定来追忆一下童年。

  公交车本来就要坐一个多小时,换乘一趟。

  赶上今天格外挤,硬生生开了两个小时。

  禾儿要是一个人坐这个车,能给气死,她的脾气向来有点急。

  但今天不着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自己站得住。”

  车上人那么多,高明跟她贴得近,又怕她摔,一只手搭在她后腰上,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在,这会说:“没事,我扶你。”

  禾儿想想自己一个能打五个的体格,抽抽嘴角想,她又不是黛玉。

  到底也没说什么,心里其实是享受这种感觉。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说的都是些小时候的事。

  青梅竹马,哪怕是高明在青岛读书的那几年,他们也是书信来往频繁,有时候一礼拜有两三封,彼此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样想来,好像连处对象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是谁一看,都觉得不意外。

  禾儿看窗外说:“家属院要拆那次,我跟月婷去过一次。”

  城市发展建设,到处在调整,家属院本来就是新旧两部分,旧的拆掉用来修路。

  禾儿当时站在那里,看到四面墙倒下的时候,想到的是高明。

  高明记得她信里提过,说:“可惜我当时不在。”

  他在青岛的那几年,就只是读书,整个人沉浸在和朋友们分开的惆怅里,对交朋友很是抗拒,因此人生所有事,都是和沪市有关。

  家属院对他的人生是重要的一环。

  他没见过亲妈,在后妈手里头养得懦弱,是禾儿教他立起来。

  现在想起来还很感叹说:“老天爷把你送到我身边。”

  这还是公交车上呢,说的这叫什么话。

  禾儿都看到旁边的乘客不自在别过头了,嗔怪地拍他一下。

  高明很快反应过来场合不对,不再说话,只是下车后说:“刚刚说的是真话。”

  禾儿稍微想一下,说:“感觉我的人生是从来随军那年不一样。”

  她念书早,上学的人少,在老家读一年级的时候就一直是第一名,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哪怕是在公社上小学也是,是到市里上初中的第一次考试,才意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

  沪市让她的眼界开阔,让她大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里,不用一家人分开。

  禾儿还有印象,说:“我小时候以为我爸已经不在了。”

  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家里有什么事,用善意的谎言骗孩子。

  她比同龄的孩子一直都聪慧,加上知道她爸是在部队,有一阵子在家找那块不存在的、她以为被妈妈藏起来的烈士之家的牌子。

  这会说起来,好笑之余又说:“一家人要在一起才行。”

  爸爸对孩子来说也是很重要。

  高明也有畅想,忽然问道:“你想几岁结婚?”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禾儿还是可以谈论这个话题的,想想说:“我们要是结婚,可以住在我家隔壁吗?”

  她舍不得父母。

  高明当然可以,说:“住在一起也可以。”

  禾儿喜笑颜开道:“那也要二十五岁以后,我妈说现在是我人生最好的时候。”

  全是赵秀云的经验之谈,结婚有孩子的女人,总是会有更多的舍不得和放不下,她娇养大的女儿,理应在广阔的天空再飞一会。

  虽然高明能给她全部的支持,但还是不一样。

  二十五岁啊,高明算起来,觉得也挺好,五年够他把事业做大,点头说:“都听你的。”

  两个人边说话边走,看到什么都停下来说两句,连水塘好像都有几句回忆。

  长大一点,对从前的会有反思。

  禾儿这会觉得,像自己这样的性格,着实没少给父母添麻烦,说:“希望以后孩子能像妹妹。”

  苗苗的性格就很好,安安分分不闯祸。

  高明都没敢想这些,脑子里闪过某些念头 ,结结巴巴道:“都,都可以。”

  禾儿狐疑看他一眼说:“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高明把绮念收起来,说:“没有,只是想起来苗苗有次跟我们出门,被老鼠吓一跳,抱着柱子哭的样子。”

  那叫一个哄不住,几个人嘴巴都干了。

  也是妹妹长大,禾儿也很少回忆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心有余悸道:“不哭则已,一哭三天。”

  性子倔得很,认准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平常乖乖巧巧的样子,难得闹一次全家都招架不住。

  当然,抛开这些,妹妹还是很乖巧的小孩。

  禾儿大手一挥说:“现在长大就好了。”

  高明爱屋及乌,对苗苗一向也疼爱,不由得幻想,等他们有自己孩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但不管活泼还是内向,那一定会是个比他的童年幸运千百万倍的小人儿。

第15章 折腾 第一更

  日落时分,从水南公社回来,禾儿和高明直奔小麦的店,

  店开在西街上,占三间店面,装修豪华,窗明几净,挂着春风护肤化妆品店的招牌,进店第一排就是香水,好几种味道泄露出来,混合在一起,三米外就能闻见。

  不管是什么样的前调后调,在人均工资两百的八七年,都只意味着两个字——奢侈。

  全是从香江澳门进口的、连百货大楼都还没有这些牌子的专柜,不过据说已经在谈。

  但目前,小麦做的几乎是垄断生意,别人哪怕有在卖,牌子也没有这么齐。

  是她在广州上大学四年,自己打下的渠道,一向也藏得很仔细。

  店里不光卖化妆品,也提供化妆服务,正赶上大过年的,走亲访友的人总是不介意打扮一番,现在会化妆的好手艺不多,小麦是从早到晚忙不停。

  就这样,看到禾儿来都得说一句道:“你们玩你们的,我这儿忙得开。”

  禾儿才不管她,头发一扎,自顾自招呼下一位客人说:“美女,这边坐。”

  又说:“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高明不会化妆,听见这句转身去买饭,他心里有数,提着五份饭回来,果然看到大米跟王月婷也到。

  两个男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顶多到仓库那儿抬东西,趁着一年到头大家最舍得花钱的日子,能多卖点儿算一点。

  没事做的时候先吃饭,往狭窄的休息间里一坐。

  高明左右看,悄悄说:“我今天好像看到你妈了。“

  大米跟小麦是水南公社某个大队的人,当然现在都叫村,姐弟俩是父母在,活得跟没有似的。

  和同龄的女孩子不一样,小麦从小很有主意,四五岁就捡牛粪给自己攒学费,即使是在七十年代,也打定主意要念书。

  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在挣工分的年代,沪市郊区都属于比较富庶,供他们上学按理不成问题,但他们家父母比较奇怪,一是时代特殊,觉得读书没多少意义,二是不想让孩子过好日子。

  好像享受是有罪,人就该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是最对的,上学、穿新衣服、吃肉,都是不该做的事情。

  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丫鬟命小姐身,咱们这样的人家就得认命”。

  小麦从不认命,带着弟弟边挣钱边念书,最终都考上大学,毕业后又都没有选择分配工作,而是开创自己的事业,不得不说,小时候的经历给他们的影响太大。

  哪怕是高明,也是受够没钱看后妈亲爸脸色的那些日子。

  这会提起亲妈,大米的态度很一般,说:“在哪看到的?”

  高明一言难尽道:“倒没在干什么,就是穿得特别破。”

  大米翻个白眼说:“我真搞不懂,新衣服不穿,说自己没那个命,给钱也不花,就是顿顿吃忆苦饭。反正我们为人儿女该做的都做了,只要不来找事就行。”

  高明也是没见过这种的,叹口气说:“就是跟你说一下,别跟你姐说啊,省得她又生气。”

  大米想起姐姐的脾气,摇摇头说:“一准知道,她还让我二婶没事多盯着点。”

  嘴上说得狠,有时候也忍不住心软。

  当然,也是现在过得好,才能分出心神去管这些。

  大米惆怅道:“我说她不用管这些,我是儿子,爹妈我会顾,你猜她怎么说的?”

  高明心中有数,说:“怕王家介意吧?”

  王月婷固然是不在乎这些的,可她家里人会,毕竟嫁个公婆好相处的人家多好。

  大米想得简单,说:“我多挣钱,将来老家房子翻新一下给他们住,等他们走不动再找人照顾着,就算尽孝了。”

  他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孩子,恐怕除了点稀薄的生恩,什么都不剩。

  某种程度上,高明也是这么想的,他能给亲爹的只有钱,有时候庆幸后妈还生了个弟弟,不然一准找到他头上。

  又遗憾于生母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说:“你好歹有个姐姐。”

  姐弟俩相互扶持着走,怎么都能度过去。

  大米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欠姐姐的太多,说:“买房子的时候,几乎是我俩的全部积蓄,但只写她一个人的名字。到这儿,我才好受些。”

  十里八乡,只听说过姐姐掏钱给弟弟买房的,倒没听说过弟弟给姐姐买。

  大米是浑不在意,这会也说:“她那天还说今年再挣点,回头凑一凑我也能买房,我说我不要,月婷家里没那么快放人。”

  王家挑剔他,是应有之义,换他有姑娘,也未必肯松口嫁这样的人家,只得自己再好一些,把所有瑕疵都比得不重要。

  说起这个,高明觉得有个好消息,说:“禾儿说二十五岁结婚。”

  大米羡慕得很,捶他一下说:“厉害啊。”

  两个人话虽然多,吃得也不慢,饭盒一丢到外头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

  这店里不大会雇男职工,想想看,进来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一进来看乌泱泱全是男的,难免不好意思。

  他俩只能往返于后面的仓库,新衣服上蹭一身灰。

  禾儿抽空吃过饭,吃完又一会才送走最后一位化妆的客人。

  七点过后,就不会有人来化妆,一是一次不便宜,大家总想着在脸上久一点是最划算的,二是吃饭、走亲戚都是早早出门,过这个点几乎喝下去半盏茶,谁会才来打扮啊。

  至此,小麦忙一天才算结束,甩甩手说:“累死了。”

  五个人自发凑一块说话,到边上的店去吃宵夜。

  等烧烤的时候,禾儿说:“店里还没招到化妆师啊?”

  小麦苦笑道:“现在会这个的少,最少要学半年,都嫌学徒工工资低,去年招来两个你们也知道,快出师就跑了,估计是去单干,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人去。”

  她难道不想轻松一点,是真的招不到合适的人。

  禾儿本来也替她为难,几个人为这事没少讨论,到现在都没什么好主意。

  但今天忽然有个想法,说:“招学徒还得给工资、管吃管住的,不如你开个班教化妆,还能挣一点。”

  小麦有些怔愣,拍大腿说:“就这么办,学成总得找工作的吧,我就不信一两个能单干,百八十个都单干。”

  她是个向来不拖延的人,没过正月十五,就把店二楼给租下来,挂上简单的招牌,开始招生。

  原来想学技术,那都是得到师傅家做白工,正经拜师礼,师傅给徒弟管吃管住,对很多家境不那么富裕的人家来说,是条孩子的好出路。

  小麦这可算反其道而行,收费不便宜也就算,学生还得先在店里采购一套列化妆品,不然上课用什么上啊,两样加起来,就得小两千。

  附近几家店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架不住报名的人还不少。

  一来会算账的人都知道,学成后工资不会低;二是有的人有这个需要,尤其是一些平常出席重大场合的时候,总不能临时来店里排队吧,真是求人不如求己。

  在小麦的培训班搞得红红火火的时候,禾儿也有新的折腾。

  她是结合自己初中时寄宿过一学期的经验来看,现在市里的初高中几乎都是又破又旧,宿舍环境更不要提,概括为两个字,古老。

  食堂饭菜就凑合,饿不死而已。

  现在已经是八十年代,部分人的生活水平在提升,像她当年是没得选,才去住宿,那要是有得选呢?

  禾苗学生服务中心就此开办。

  禾儿租下一栋三层楼的大房子,内部重新装修、粉刷过,总共改出二十几间房,一间摆三张上下床,每层楼有洗手间,可以洗热水澡,一楼有食堂和阿姨看着。

  三餐有荤有素,学生住这里离市里几所学校都很近,放学后还有禾苗教育的老师上门辅导,价格虽然不菲,报名的人也是多得不得了,都交过钱只等九月份开学入住。

  还有的人为没住上而烦恼,一时之间市里好多人家都在搞这种学生寄宿,不过条件跟禾苗这儿是比不上的。

  主要是现在干个体的人多起来,私营单位也多,不像原来国营大厂,孩子满月就能送去育红班,职工小学就在厂里,上下学就几步路的事情。

  而私营厂的工资虽然高,福利和各项制度是没有这么完善的,导致市场上多出不少新兴行业。

  禾儿是推己及人,初一住过宿的半年简直是她人生最痛苦的时候,即使是大学四年,也觉得学校什么都好,唯有住宿环境,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是打小没怎么在物质上吃过苦的孩子,毕竟家里条件好,对她们又舍得。

  计划生育推行至今,再过几年家家都是只有一个在上初高中,可不得紧着点,就是现在,都感觉独生子女们比以前的孩子更娇气些。

  娇气可受不得委屈,但不管你有什么困难,禾苗学生服务中心帮助您。

  禾儿很是满意自己又走对一条路子,当然,也没忘抽出时间关注妹妹。

  毕竟十六岁的方青苗,终于要高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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