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之，“渌水早读”原创

三四月间，当如今的人们

对着扑面而来的柳絮叫苦不迭时，

千百年前的文人墨客们，

却被它勾起了无限思绪。

古人将垂柳称为杨柳，

因此柳絮便是古人诗词中的“杨花”，

它洁白柔软，

在春风中纷纷扬扬，宛如漫天飞雪，

轻盈地随风起落。

不同于象征着高贵操守与清高气节的

梅兰竹菊四君子，

诗人们对于杨花的印象却是千人千面。

有人赞它洁身自好：

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宋·王安国《清平乐·春晚》

有人贬它张狂浮夸：

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唐·杜甫《绝句漫兴》

有人借它感伤春逝：

池上春归何处，满目落花飞絮。
——宋·秦观《如梦令》

有人用它抒发离愁：

江上离人来又去，飘零只似风前絮。
——周孚先《蝶恋花》

身处不同境遇的诗人，面对杨花，

内心泛起了不同的波澜。

但不论时空如何转换，

不变的，是一腔愁绪。

叹春光易逝红颜老

吹面不寒杨柳风，

当柳絮因风而起时，些许的寒意已经散去，

早开的桃花也即将凋零。

盼望了一个冬天，

历经漫长等待，春天的脚步迟迟。

然而，当人们刚刚从困乏的沉梦中苏醒，

她却又翩然远去，只留下飘扬的柳絮，

为春日做最后的收尾。

西园雨打杏花稀，便面章台事已非。
只恐无情堤上柳，又将风絮送春归。——陆游《柳》

春天是属于诗人的季节。

三两枝竹外桃花、

一行天际白鹭、一场小楼夜雨，

都能让身处逆境的诗人们心情为之一振。

奈何美好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

还没来得及共赏杏花灼灼，

沐浴春日暖阳，

纷飞的柳絮

便已带来了春日将尽的讯息。

由春光易逝，诗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人生。

短暂的一生中，

至为灿烂的青春年华更是在须臾弹指间。

时光流逝，两鬓成霜，

与广袤的宇宙时空相比，

渺小的个人

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微如草芥。

杨花落了，来年还会飘扬；

人之盛年，却永不重来。

因此，看到杨花飞絮，

难免生出对青春易逝、世事无常的感叹：

空蒙不自定，况值暄风度。
旧赏逐流年，新愁忽盈素。
才萦下苑曲，稍满东城路。
人意有悲欢，时芳独如故。——韦应物《叹杨花》

人生短暂，

但若有二三知己常伴左右，

也会少些寂寞与愁思。

奈何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离别，是终究要面对的永恒主题。

惜聚少离多情依依

说到离别怀远，

最经典的莫过于李白的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杨花落尽，子规声声，又是一年春尽。

分离的友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只能将满腹愁情，托付给一轮明月，

愿她将思念传递。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昔年离别时，道旁的杨柳透着新绿，

随风飘动的身姿

仿佛在替离人诉说不舍的眷恋。

如今，飘洒的杨花恰似漫天飞雪，

不绝如缕，牵动着绵绵思念，

然而远行的人，却不知身在何方。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
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苏轼《少年游·润州作代人寄远》

送别时雪花飘飞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等到春光已逝杨花落，远行的人仍未还家。

雪似杨花，杨花似雪，

一唱一和之间，是时光流转的无常，

更是缠绵不断的入骨相思。

而流浪异乡的游子，

看到眼前飘零无依的杨花，

念及自身的坎坷遭遇，

心中悲苦，顿时又多了几分。

伤身世飘零命途苦

长恨江南足别离，几回相送复相随。
杨花撩乱扑流水，愁杀人行知不知。——朱放《送魏校书》

漂泊无根的杨花，

与辗转他乡、无依无靠的游子何其相似！

前路漫漫，当路上

来来往往的行人正携家人

共赏春色、或是与三五好友

穿花拂柳、打马而过时，

漂泊的人却只能独自饮下一杯浊酒，

继续未知的旅程。

当这种感情进一步深化，

变成浓得化不开的愁苦，

诗人笔下，就只剩字字血泪：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一夜风雨，杨花尽付流水。

那星星点点，皆是离人泪。

——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这首词作于

苏轼“乌台诗案”后被贬黄州期间，

词中借杨花传递了无尽的凄苦悲凉。

既感伤春逝，又抒发离别思念，

更是叹命途多舛、身不由己。

同样地，林黛玉《唐多令》柳絮词

也是对其个人处境的最佳诠释：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
一团团、逐对成球。
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叹今生、谁拾谁收！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不同于薛宝钗的圆融和变通，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凭风借力，送我上青云”

林黛玉的咏絮词却是感叹

命比纸薄、孤苦伶仃。

这既是当下的写照，

也为此后的惨淡命运作了注脚。

在那漫天纷飞的杨花中，

有人看到了短暂青春，

有人看到了离愁别恨，有人看到了命运无常。

杨花，质朴无华的杨花，

从千年前一直飘到如今。

当世事风流云散，

那些过往都已在岁月中化为尘埃，

只有诗中不变的情感，

至今仍旧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作者简介】安之，在“半床明月半床书”中探寻自我，发现世界，本文由“渌水早读”原创发布，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