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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为了当上城主夫人,在新城主为老夫人贺寿那日给他下了药

姐姐为了当上城主夫人,在新城主为老夫人贺寿那日给他下了药

作者:薛之雪

类别:科幻小说

状态:连载中

最后更新:2024-07-27 14:19:04

姐姐为了当上城主夫人,在新城主为老夫人贺寿那日给他下了药姐姐为了当上城主夫人,在新城主为老夫人贺寿那日给他下了药。我醉酒路过后花园,却被一双手拽进了屋子。隔日梦醒,新城主沉着一张脸盯着我俩的满身狼藉。他哑着嗓子开口:「我会娶你。」我忍着痛
简介: 姐姐为了当上城主夫人,在新城主为老夫人贺寿那日给他下了药姐姐为了当上城主夫人,在新城主为老夫人贺寿那日给他下了药。我醉酒路过后花园,却被一双手拽进了屋子。隔日梦醒,新城主沉着一张脸盯着我俩的满身狼藉。他哑着嗓子开口:「我会娶你。」我忍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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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姐姐为了当上城主夫人,在新城主为老夫人贺寿那日给他下了药

姐姐为了当上城主夫人,在新城主为老夫人贺寿那日给他下了药。

我醉酒路过后花园,却被一双手拽进了屋子。

隔日梦醒,新城主沉着一张脸盯着我俩的满身狼藉。

他哑着嗓子开口:「我会娶你。」

我忍着痛瞪大眼睛:「什……么?可我是男的!」


1

北溟城已经一百多年没换过城主了。

这寒风猎猎的隆冬雪城,总是寂静而惫懒的,只在起战事时,弥漫着肃杀的冷光。

前任城主长寿,活到八十八,可惜子嗣俱死在疾病和战场上,旁支也早已迁徙到更富庶温暖的中原去。

他死后,北溟城过了好一阵群龙无首的日子。

三个月前,京中下了旨,素来镇守西南边境的大将军鹿砚文被急调北溟,成了新城主。

人未至,关于新城主的逸闻倒是满天飞了。

听说他幼时家贫,全家都希望他好好读书,将来考个举人,如此家族便可跻身官宦人家,一飞冲天,故而为他取名「砚文」,是希望他舞文弄墨的意思。

鹿砚文没辜负家中期待,自小勤奋刻苦,学业确实比同辈更加优秀。

奈何十四岁那年,他家乡起了战乱,他被抓了壮丁去充军,一去六载,除了三封家书,再无消息,归来探亲时,已是正六品的校尉。

后来他便在军中主事,换了几次军队,年至二十八,已是西南边军的大将军。

听说鹿砚文高大英俊,英武非凡,混迹行伍,至今未娶。

他来到北溟城,虽做了城主,可大将军的身份待遇还在,陛下特赐了一队金羽军供他驱使,随他一同赴任。

如此良人,他人还没到,媒婆们已经蠢蠢欲动,盯着城主府准备大展拳脚了。

姐姐听隔壁的张媒婆说了此事,也动了心,想让爹娘出十两银子,在张媒婆面前说些好话,凑一凑这门亲事。

「咱们哪有十两银子!再说了,你也不看看咱家什么条件,哪里高攀得起人家城主!」

爹娘骂骂咧咧,赶姐姐去蒸豆腐,不准她痴心妄想。

我推着石磨磨豆子,一边擦汗,一边冲着眼泛泪花的姐姐小声说:「姐,我那里有二两银子,碎银,攒了许久,你……你拿去用吧。」

姐姐顿时喜笑颜开:「还是我家怀风好!」

她喜滋滋拿了我的私房钱,又取了她卖豆腐时贪下来的零花,东拼西凑出十两银子,咬咬牙,去找了张媒婆。

姐姐长得花容月貌,是这北溟城里排得上号的大美人,她想搏一搏前程,我得帮她。

2

新城主到的那天,提前得了消息的本地望族和适龄少女们都跑去围观,姐姐也换了钗裙,摇曳生姿地去街边露脸,想要一睹大将军的风采。

她不去豆腐摊帮忙,这可苦了我,挑着一担豆腐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

我好些日子没在北溟城见过这么多人了,平日大家都缩在家里取暖,才不肯出来受冻。

人头攒动间,有个姑娘撞翻了我的担子,两筐豆腐掉在地上,差点被人踢翻。

「哎,你看着点啊!」我急得直骂!

那姑娘不耐烦地瞥我一眼,骂道:「还不是你挡路!快让开!不要误了我看新城主!」

我自小干苦力,身量比一般人高些,他们需探头探脑踮脚去看,我却只需随意一瞟,便能看到高头大马上的人影。

鹿砚文长了一张北方人少见的白面皮,不知是不是西南的水土养人,他可一点不像是二十八岁的青年,反倒像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可他五官是端正的,眉骨较高,便衬得一双乌木般的眼睛深邃有神,鼻梁没我们北溟人高,却也是挺的,薄唇倒与这边人不大像,整个人显得冷厉俊美,英气逼人,一点看不出穷苦出身的样子。

他似乎没料到这么多人都来看他,高大的身子僵在马上,皱着眉扫视路边的百姓,却没命人呵斥。

我与旁边看热闹的货郎嘀咕:「比老城主文雅些,不骂人。」

货郎乐了:「可不是,就这俊模样,迷死多少姑娘?看来,咱北溟城的小伙子们要头疼喽!媳妇儿更难讨喽!小伙子,紧张不?」

我哈哈大笑:「他瞧得上的姑娘本来也瞧不上我,我紧张什么?」

正在这时,忽觉一道灼热视线定在我身上,我扭头去看,恰好看到鹿砚文的目光自我脸上凉凉瞟过,不禁浑身一颤,怪自己管不住嘴,居然调侃起新城主来。

好在新城主一行人慢悠悠地走远,人群也跟着去了,我立刻挑起担子去找爹娘。

晚上我与爹娘算着账,姐姐红着脸回来了,一进门便说:「我要嫁给他。」

爹拧眉:「谁?你要嫁谁?」

姐姐斩钉截铁:「鹿砚文。」

果然,美人难过英雄关,我姐也沦陷了。

娘一盆冷水泼下来:「死了你的心吧,十几家千金小姐都找了门路去攀亲,哪里轮得上一穷二白的我们?」

姐姐一听,脸色煞白,怔怔跌坐在椅子上,失落极了。

我也觉得爹娘说得对,他们那种人家,我们这些卖豆腐的,哪里高攀得起。

过了一个多月,传来了新城主要为家中老夫人办七十大寿的消息,听说他设了流水席,城中百姓无须携礼便可前去讨一碗寿面吃。

人人皆说新城主像个好人,心善正直。

在城主府当差的田二哥休假回家,冷笑着同我说:「心善什么,冷面阎王。他这是要借机摸清楚城中那些大家族的底细,顺便收买人心罢了。」

原来他一到城主府便卸了管家和护院总管的权,换了自己人,还下了命令,即日便开始随着他的金羽军一同训练,两月之后考核,不能通过的便结钱打发出城主府。

田二哥在城主府做护院时虽有些辛劳,每月薪金却是不错的,可他们久不训练,哪里比得上那些金羽军?练了几天便叫苦连天。

夜里回家,姐姐将我拉到角落,鬼鬼祟祟地央求:「怀风,你认识田二哥吧,能不能找他想想法子,让我混到城主府里去?」

我大惊失色,没料到姐姐居然还不死心。

「姐,那鹿砚文不像个好惹的主儿,你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要是……」

「怀风!」姐姐怒喝一声,瞪着我,「你难道要姐姐嫁给一个老头做小妾吗?」

我哑口无言。

姐姐貌美,老实汉子爱慕她,却总觉得姐姐将来会不安于室,不肯真心求娶;那些有钱老爷倒是愿意娶她,却瞧不起她的出身,只愿意将她纳为小妾。

我知道姐姐心比天高,绝不肯委屈自己给人做妾,比起那些人,身居高位又英俊不凡的鹿城主的确是最佳夫婿人选。

我一时鬼迷心窍,居然答应了她。

3

老夫人过寿那日,在田二哥的帮助下,我与姐姐怀雪去城主府送豆腐。

田二哥眼睁睁看着我姐把海棠红的罗布外衫扔给我,露出里面漂亮的鹅黄纱裙,混进庞大的宾客群里。

他与我并肩站在墙边沉默许久,嗤笑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门儿都没有。」

我怒气上头:「我姐不是癞蛤蟆!」

田二哥冲我笑:「我说的是鹿城主。」

我:「?」

他拎起我衣领:「来都来了,替哥盯着你姐,别让她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我被他拎着走,忽然福至心灵:其实……田二哥是喜欢我姐的吧?

比起远在天边的鹿砚文,我自然更喜欢田二哥做我的姐夫,于是一整天都盯着我姐,看她与姑娘们轮番搭话,顺利绕到城主爹娘面前。

是了,在外地来的鹿家人眼里,还分不清这些宾客的身份,只是瞧着我姐花容月貌,大约是个做儿媳的好人选,便当面打听一番。

我姐可真是个人才。

寿宴快开始,鹿砚文才从门口的迎宾处回来,发现自己桌后多了许多不认识的妙龄女子,脸上顿时一黑:「娘!」

鹿夫人并不怕儿子的脸色,只笑呵呵地说:「你奶奶喜欢热闹,来来来,快坐。」

我缩在左侧桌子角落,紧紧盯着姐姐,就见她忽然从丫鬟手里接过托盘,变戏法一样用手拂过一盏茶杯边缘,恭恭敬敬递给了鹿砚文。

灼灼灯光下,她指尖分明有银色粉末一闪而过。

我瞠目结舌,只觉五雷轰顶,只怕是全家命不久矣。

她怎会胆大至此!

鹿砚文毫无所觉,眼神在姐姐身上停留一瞬,便不耐烦地询问老夫人怎么还不出来,被鹿老爷骂了几句,忍着火气端茶便喝。

我眼睁睁看着他吞下一口茶,疑惑地抿了抿嘴。

我心口一颤,他竟喝了……

忽然,老夫人在众人簇拥下走出来了,陆砚文连忙放下茶杯站起来迎接:「奶奶。」

不知是不是鹿砚文官威日重,他比整个鹿家人都要俊美威严,五官倒是与北溟城的汉子们很像,鹿家几位长辈反倒相貌朴实,穿了华贵的衣服也掩不住身上的农家气息。

很快,寿宴开始了。

北溟城的权贵们似乎急于巴结这位新来的城主,举杯敬酒的恭维话没停过,戏班子表演也是越发卖力,引来无数喝彩。

只有四处巡视的金羽军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鹰隼般的眼神扫视着所有人。

周围的宾客拉着身边的人便举杯庆祝,我被劝了好几杯酒,眼看着就要醉倒,见姐姐被一群环佩叮当的姑娘们挤到边缘,气得跺脚,想必是不能惹事了,便去找田二哥想法子带她出去。

只是城主府人挤人,外面的流水席也水泄不通,我不敢从金羽军眼皮子底下溜走,不知怎么,人声渐隐,迷迷糊糊绕到一处园子里。

有钱人的园子就是好看,红梅绿树假山小桥,湖里的水都结成冰了,枝上的花却红艳艳地开着。

我家也有梅花树,可这院里的红梅却比我家的黄色蜡梅要好看。

我忍不住凑过去想看个清楚。

忽然有人从树下闪过,低喝一声:「谁!」

我被吓得脚下一滑,朝梅花树扑了过去,姐姐的海棠红罗衫也滑落肩膀。

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横过来,一把攥住我手腕反手一折,恶狠狠将我抵在树干上,声音低沉:「什么人?」

4

我只觉得身后的人浑身滚烫,呼吸喷洒在我颈间,呵出的白气似乎要将我蒸熟……

「我……我只是路过!找……嗝!找不到出去的路……」

我打嗝一定很臭,酒味冲天。

身后的人正准备松手,忽然浑身一颤,伏在我身上,难耐地闷哼一声。

我瞥到他那熟悉的眉骨和半敛着的乌目,顿时一愣。

这不是鹿城主吗?

「鹿……」

他看到我,也是一愣:「男人?」

我:「啊……是。」

不然呢?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喘息声渐重,额头都冒了汗,忽然说:「得罪了。」

下一刻,他揽起我的腰,在树干和假山上借力,几个飞身腾挪,便将我扯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扔在床上。

他跪坐在床边,一双眼睛在夜里亮得惊人:「知道我是谁吗?」

我晕头转向,还没搞清楚状况,稀里糊涂地说:「知道……你,你是新来的城主。」

对方似乎觉得满意,笑了一下,凑过来问:「那你呢?你叫什么?」

高大的男子覆在我上方,压迫感十足,我下意识回道:「曲……曲怀风……」

他哼了一声,胡乱解下床帐,贴着我低语:「怀风……你帮帮我吧……」

酒气上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身边是烫得快起火的身体,耳边是呢喃一般的一声声「怀风」……

后来发生的事我便记不清了。

直至翌日梦醒,我浑身仿佛散架一样,睁开眼睛,却见床边站着一个人,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面无表情。

我吓得坐起来,结巴道:「鹿……鹿城主……」

可我忘了满身狼藉,在他的注视下更是羞耻尴尬,但昨晚……

鹿砚文忽然哑着嗓子开口了:「我会娶你。」

我忍着痛瞪大眼睛:「什……么?可我是男的!」

哪个男人愿意嫁给另一个男人啊!

他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鹿城主,你在开玩笑吗?」

他没有理会我的诧异,脸上既没有对陌生男子逞凶的羞愧,也没说出离经叛道之语的介怀,只缓缓道:「你的脸很熟悉,似乎与昨晚给我奉茶的一位女子十分相似。」

我满口脏话顿时噎了回去。

他……他当时不是只瞥了姐姐一眼吗?

鹿砚文从地上捡起我的衣服递过来,姐姐那件海棠红的外衫被撕了一道口子,红得刺眼。

他平淡地开口:「三日后,我去你家下聘。」

从古至今,哪有男人出嫁的事?我若真嫁入城主府,岂不成了全天下的笑柄?背后会有多少人看不起我,耻笑我?

他呢?身为一国大将军,一城之主,也不在乎名声了吗?

我颤巍巍开口,试图拒绝:「我若不愿呢……」

他答非所问:「我若命人去全城的药铺查问卖药记录,你说,能查到什么?」

我看着面前这俊美男人脸上极淡的嘲讽,心已凉了下去。

他如此聪颖,哪里是姐姐那些小心思能拿捏的对象?

我不能让姐姐死,从小到大,她比爹娘还疼我。

我知道,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娶我,我都不能拒绝了。

命运弄人,谁承想,满城少女的梦中情人,居然要做我的夫婿?

5

鹿砚文带人到家里下聘那日,姐姐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

邻里都凑到我家门口看热闹,冷嘲热讽和虚情假意的恭维不绝于耳。

田二哥的爷爷也挤在人堆里探头探脑,看到鹿砚文的时候,惊讶出声:「哎?这个新城主长得……」

鹿砚文眼神轻轻扫过去。

老人家哆嗦一下,尴尬道:「长得还怪……怪好看的。」

爹娘见到鹿砚文的时候,都呆立当场,傻乎乎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城主,也被这个过分俊美的大将军震得说不出话。

得知鹿砚文的来意,他俩却骤然变色,把堂堂大将军、城主大人关在门外。

姐姐扯开我衣领,看到肩颈未褪的红痕,红着眼问:「是姐姐害了你,对不对?那天你回来,我便猜到了。」

我沉默着不说话。

那日鹿砚文派了他的亲信谢飞送我回来,还为我留下两瓶药膏。

姐姐何其聪明,爹娘亦不是傻子,他们从未见识过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气得浑身发抖。

如今鹿砚文按照城主夫人的规格亲自送来了聘礼,除了我是个男人,他礼数上无一丝错处。

我爹语无伦次:「听说这西南来的大将军和一些巫师交往,一定是、是中了邪!我们请个道士来作法……」

娘打了他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敢污蔑朝廷大官!不要命了!」

姐姐站起来就要冲出去:「药是我下的,我去认罪!我宁愿下狱赴死,也不能让怀风蒙受如此奇耻大辱!他当我们曲家是什么?再不成,换我嫁给他!」

此言一出,我便知道姐姐还未死心。

姐姐也许盼望着道明真相后,鹿砚文看她貌美,会让她代弟出嫁,这样两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她的目的也达成了。

可我觉得,鹿砚文绝不是那种人。

虽然我搞不懂姐姐为何如此执着地要嫁给一个看上去就有些无情的男人,但她不能认罪,认了罪,曲家就完了。

于是我一把抱住姐姐,用推石磨的力气打昏了她,把她交给爹娘。

我冷静地对爹娘说:「这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爹娘抱着姐姐,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当我推开门,鹿砚文仍旧挺直脊背负手站在院中,并无被拒之门外的愤怒不耐。

看到我,他当着所有邻居的面,恭恭敬敬拱手作揖,一派温和地对我说:「曲公子,鹿某真心求娶,万望公子给鹿某一个机会。」

我知道他在装。

我知道他另有图谋。

一个大将军忽然被调职,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苦寒之地,无数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他实在被动。

娶一个平民出身的男子,既可避开诸多盘算着将女儿嫁给他的世家大族,又可免去因姻亲来攀附权贵的不知名亲戚。

反正我家那些亲戚,只会觉得我无耻,嫌晦气甩脱关系还来不及,又怎会借机奉承?

世人眼中瞧不起他鹿砚文又如何?

他大可拿我当幌子,大展拳脚,把北溟城整顿干净!

更何况,那一晚……也是我临阵心软,随他去了。

如此阴差阳错,我被他选中。

我闭了闭眼,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作为棋子的命运。

「好,我答应你。」

姐姐算计他有错在先,我这一嫁,就当是……一报还一报吧。

6

因为鹿砚文的双重身份,婚事是要上报朝廷的,我与鹿砚文成亲的日子拖到了开春。

说来也怪,如此闻所未闻的婚事,圣上却未怪罪,甚至赏了我们一对葫芦玉佩,送了贺礼来。

有了圣上的默许,原先嘲笑我们这门婚事的人暂时都闭了嘴。

姐姐自那日被我打昏,便总是沉默不语,此后见到鹿砚文,再无痴心妄想,反倒觉得他与我俱发了癫,有违人伦。

我二十及冠那日,鹿砚文携礼来访,并不在意姐姐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片刻,盯着我颈侧的痣,说了句:「黑色不称你,你还是穿红色好看。」

他指的是我那夜披着的姐姐那件海棠红罗衫吗?

他在意我穿什么?

鹿砚文吃饭时寡言少语,一边听长辈聊天,一边十分自然地给我夹菜,全是炒鸡蛋。

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挑食啊?

但我没说,只是默默吃掉。

临走时,他往我手心塞了一包东西,挨着我低声说了一句:「别老臭着脸。」

他顿了顿,又碰了碰我的手背,笑了一下:「怀风,婚礼上见。」

我回屋展开手心,里面是几颗牛皮纸包起来的海棠果,红彤彤的果子外面裹了一层金灿灿的糖浆,看上去酸甜可口。

我不知道这时节,他从哪里弄来这些,明明他来赴任时,已是隆冬。

打开他送的贺礼,是一枝红梅,霜雪化了,湿漉漉地洇在盒子里。

红梅下,是一串平安扣禁步,浅蓝色长绳坠着一枚绿得通透的翡翠,掺着银丝的绿色流苏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一看便价值不菲。

红梅绿玉,煞是好看。

我糊涂了,他对我这般用心……明明全无必要啊。

成亲那日,北溟城热闹非凡。

鹿砚文并未送新娘子的嫁衣给我穿,而是让我同他一样,穿大红男装,骑高头大马,在锣鼓喧天中穿街而过。

我能感觉到满城百姓看着我们的奇怪目光,也能听到他们在憋着笑窃窃私语。

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在拍掌起哄。

我不懂鹿砚文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娶一个男人,将我的身份昭告天下,明明随意敷衍一下也可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因我是男子,不必在洞房坐等夫君,反倒与鹿砚文一起向宾客敬酒。

回房时,已是满身酒气。

丫鬟进门为我俩洗脸更衣,合门离去。

我怕自己撒酒疯,抱着被子准备另寻他处睡一晚。

鹿砚文却抓着我的手,连被子一起按在椅子上,一双醉眼迷蒙地看着我:「还未喝合卺酒。」

我摆摆手,大着舌头:「喝不动了,老弟,要、要醉倒了!咱明天再喝!」

鹿砚文把葫芦酒杯塞我手里:「要喝。」

我觉得自己要开始撒酒疯了,克制地迅速跟他喝了交杯酒,一口咽下去:「喝了,我先去睡,老弟你也早点歇着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怎么胆大包天敢叫堂堂城主老弟。

抱着被子继续走,却被鹿砚文扯了回去:「夫人,床在那边,你往哪里去?」

我实在忍无可忍,隔着被子就开始发酒疯,捶了他几拳:「不知道我酒品不好啊!离我远点行不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咔嚓。

我似乎听到了自己骨头脱臼的声音。

鹿砚文收回手,转而用被子裹起我,轻松抱起,扔到床上,闭上眼说:「夫妻不分床,一起睡。」

没一会儿,他便进入梦乡。

我:「?」

老弟,你倒是给我把骨头接回去啊!

7

胳膊脱臼,我的酒疯撒不起来,打不了人,迷迷糊糊就一夜到了天明。

鹿砚文已经换好衣衫,重新给我接回胳膊,让我起来给长辈请安。

脸上全无羞愧之色。

行,他是城主,我惹不起。

人在屋檐下,我只好忍气吞声。

鹿家亲戚并不多,哥嫂留在家乡,两个妹妹已经嫁人,肯随他来这苦寒之地的只有他那长寿的奶奶和始终不放心他的父母。

我觉得奇怪,一般来说,随君赴任的只有妻妾儿女,本朝极重孝道,哪会有人将年事已高的长辈带来受苦?

不像是来安家,倒像是……非要将家人放在身边的谨慎。

我看着前方不急不慢的背影,隐约察觉到新城主背后的复杂角力。

鹿家长辈在堂上等着我们,我敬了茶,「爹、娘、奶奶」这几个称呼一出口,我脸上一阵尴尬,鹿家长辈听后,却不知为何红了眼眶,看着我笑呵呵地说「哎哎哎」,按规矩给了我红包。

随后便是一片沉默。

鹿夫人张了张口:「我……我该教新妇……啊不,新……咳咳,我是说,砚文啊,为娘好像……也教不了怀风什么。」

是啊,总不好教我女红白案,后院操持之道吧?

鹿砚文却早已有了安排:「怀风是男子,不用守那些规矩,从今往后,随我出入,我亲自教导他。」

我:「?」

嗯?

夫君怎么忽然成了我的老师?

我只在幼时念过几年私塾,后来病了几年落下功课,便没继续读书了,空有一把磨豆子的力气。

鹿砚文说是教导我,其实只是让我跟着他四处走动。

反正我现在不用磨豆子了,学便学吧,总得找些事打发时间。

他的手下见了我,一开始结结巴巴叫过「城主夫人」,被鹿砚文罚去守三天城楼,此后,众人见了我,只叫「怀风君」。

他处理公务时,与几位副将讨论城防、练兵、备粮,并不避讳我,我听得云里雾里,第一次知道军中竟有诸多复杂安排,可比磨豆子麻烦多了;

他去书房看书,丢给我几本名家经典,让我品读;

我虽然学得快,可记性不大好,默背文章是背不下来的。

他研墨落笔写文章时,让我在一旁练腕力,右手抓着一坛酒不准掉下去。

金羽军训练护院时,他静看一会儿,指着护院的队伍对我说:「怀风,你也去学学。」

于是,我与田二哥一起训练,成了难兄难弟。

三天下来,我脑中笔墨乱飞、手腕痛得发抖,吃饭时都夹不起菜来。

公婆和奶奶看得胆战心惊,想心疼我,转而看到我身高腿长、满身薄肌,顿时收起了怜惜之情,让下人多给我添了两碗饭。

「怀风啊,读书练武苦,你别饿着。」

我:「……谢谢奶奶。」

男夫人的苦,谁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夜里我们只是盖着棉被排排睡,偶尔抢一抢对方的被子,再没之前的荒唐春宵。

果然,他娶我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吧,并不是真的断袖。

回门那日,田二哥与一名金羽军换了班,随我们一同回去。

因为要迎儿婿,爹娘今日没开豆腐摊。

木已成舟,他们只好接受我的新身份,为了给我撑脸面,今日午餐异常丰盛,绝不会有怠慢儿婿之嫌。

鹿砚文却只象征性地夹了几口鸡鸭,反倒是老豆腐炖鱼吃下半锅。

我问:「你喜欢吃鱼?」

鹿砚文却摇摇头,冲我娘说:「这豆腐,与我在西南吃的很不一样。西南的豆腐太嫩滑,还没品出滋味便滑入口中。北溟城的豆腐孔密扎实,一口咬下去全是鱼汤的浓香,有家的味道。」

听闻此言,我娘脸上冰霜融化,但依然没什么笑脸。

真是奇怪,爹娘好像格外讨厌他。

姐姐态度依旧生硬:「城主,我与怀风自小亲厚,他顽劣了些,不识规矩,我怕他在城主府惹出什么麻烦,不知城主能否允许我这个做姐姐的常去探望?」

鹿砚文瞥了姐姐一眼,温和却别有深意地回了一句:「姐姐得空时,自然可以来府上与怀风叙旧。」

走时他命人带了两筐豆腐回去。

田二哥在我们身后装了许久的木桩子,偷偷跟姐姐挤眉弄眼,想跟她搭话,姐姐却白他一眼,转身回屋了。

隔了几日,我听说家里的豆腐摊生意火爆,排队买豆腐的人足足两条街那么长。

田二哥在一旁捏着嗓子学那些人说话:「城主吃了都说好!咱们也买来尝尝!」

我:「……」

不是,鹿砚文有病吧?就为了阻止我姐得空来看望我,亲自带货啊?

8

自从我开始与护院们一起接受金羽军的训练,时光飞逝,每日困得眼皮打架,干饭量直线上升,奶奶都不再叮嘱厨房给我添饭了,怕我吃太胖。

鹿砚文闲暇时会亲自教我,每日只讲两页书,但要我照着他的笔迹摹十页字来。

我倒宁愿多打十套拳!

但……该说不说,鹿砚文的字是极好看的。

工整端正,笔画饱满,一看便是稳重之人,落笔处偶尔变得锐利,像是藏锋之刃,暗含杀气。

我自然是学不来的,摹了半天,只学了个七八分像,工整有余,锐气不足。

鹿砚文被我逗笑,摇着头很是宠溺。

我恼了:「笑什么笑!我从小就字丑,不行啊?」

「不丑,你这字即便是拿到当世大儒面前,也是好看的。」

说起来,我虽多年不读书,可不知为何,写字时并不觉得生疏。

大掌覆盖上我执笔的手,鹿砚文带着我缓缓写了两个字。

「怀风」。

他从背后贴过来,下巴枕着我肩膀,懒洋洋道:「怀风,怀风,心怀山海,绝地生风。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不禁一呆,我和姐姐名字里有风雪,只因都是冬天出生,俗气得很,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能品出这般磅礴意蕴。

连他与我异常靠近都没注意到。

鹿砚文侧过脸,乌黑明亮的眸子看着我,用目光描摹我的五官,手指轻点我颈间小痣,悠悠笑言:「这北溟城是没人肯来的绝地,我住了半年多,亦觉得风雪不停,人声不如鸟鸣喧,但……」

他双手环住我的腰,顿了顿,在我耳边轻声道:「还好这里有你。」

霎时间,我头皮发麻,被这个男人的情话激起满脸红晕,吓得笔都掉了,结结巴巴道:「城、城主……我……我该去练弓了!」

金羽军的谢头领!我忽然有点想念你!今夜就跟你练一夜的弓箭吧!

这里有妖孽!我道行太浅,遭不住啊!

「天色已暗,谢飞已去休息,怀风找谁练弓?」

鹿砚文把我扣在书房,不紧不慢抽掉了我的腰带。

我如临大敌:「城主,你干什么!」

鹿砚文眯了眯眼:「饿了,想吃豆腐。」

我立刻跳起来:「我这就去给你买!我娘还没收摊!」

鹿砚文单手捏住我后脖颈,将我按在书桌上,笑我的天真:「怀风,你明知道我想吃的不是那个。」

我:「……」

三个多月的兄弟相处模式差点让我忘了,我们如今,是夫妻!

我咬牙道:「城主,我以为那天只是你一时情急……」

鹿砚文点头:「一时情急不假,但……鹿某食髓知味,想再品一品。」

我:「?」

他是怎么把无耻的话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我又没食髓知味!

鹿砚文很快动了手,我……我……

我只恨自己没出息,定力不够,被他牵着鼻子走。

夜渐深,我们两个大男人缩在书房的窄榻上披着几层衣服取暖,实在没什么力气回卧房休息了。好在已是初夏,不至于受凉。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鹿砚文对我说:「怀风,北溟真的很静,静得可怕,因为……越静,越危险。」

我没经验,搞不懂是不是每个男人事后都爱说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但鹿砚文说话的声音很沉,语气也夹着忧虑。

第二日我随他去议事,有位大人携一身雨水进堂,肃然道:「城主,城西高家有人报了急丧,说是南粟县的亲妹过世了,要举家前去奔丧。」

城西高家?那不是做皮草生意的富贾吗?他那妹妹不是二十几年前就嫁到中原了吗?

鹿砚文放下手中茶盏,冷嗤一声:「二十几年没走动的外嫁亲妹,今日一死,他倒牵挂到要举家奔丧了?」

就连我,也察觉到不对。

鹿砚文淡淡道:「扣下他两个儿子一个孙子。高家是纳税大户,生意不能耽搁,得留人看管。让他带着其他亲眷去奔丧吧。」

我不由心中一紧,望向鹿砚文:「城主,是……出什么事了吗?」

9

鹿砚文回头看我一眼,沉默半晌,还是如实答了:「近些年北溟城的富户渐少,都迁往中原了。怀风,你是本地人,难道没有察觉?」

我仔细回忆,的确,北溟城虽然气候恶劣,但冬季冰层之下有肥美大鱼,林子里有各种飞禽走兽,且溟河对岸就挨着三个岛国,从前这里是很热闹的,往来贸易的商贾有不少在北溟定居,做些倒卖丝绸、皮草、茶叶、鱼干的生意,成了富户。

只是近些年不知怎么了,陆续有富户迁走,与另外两个国家的贸易往来也日渐稀少。

鹿砚文提醒我:「怀风,你说,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拖家带口地跑呢?」

我心下一咯噔,不敢轻易回话了。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拖家带口地跑呢?

当然是……战事将起时。

北溟的安稳日子,怕是没几天了。

鹿砚文看着我,头一次主动邀请我加入讨论:「怀风,你是本地人,想必对北溟城的历史很熟悉吧?来同我们讲一讲。」

我还真知道一些,便为他们讲解。

北溟,意为北方的大海。

几百年前,这里有一片巨大的海,可名字叫溟河。那时丛林茂盛,物产丰富,倒也曾富庶一时。北溟城如今的几个望族便是那时候沿袭下来的大家族。

后来,随着陆地延伸,北溟城逐渐扩大,溟河水缺少了,河面窄了许多,遥遥望去,竟也能看到溟河对岸的几个岛国,渔船出海开通水路,自此有了贸易往来。

然而那几个国家因地小物稀常年战乱,北溟城也经历了数次暴雪、干旱和虫害,因路途遥远,朝廷援助减少,又遇上几个混账城主无所作为,甚至搜刮民脂民膏,北溟城便渐渐没落下来。

对岸的几个国家却在几百年间逐渐壮大,造船水平日益精进,训练出大量水兵,每逢休渔期,便贪婪地结队越过溟河,不断侵扰本地居民,更有大胆者如赤月国,在严冬河面结冰之际,趁夜伏冰偷渡,偷鸡摸狗,烧杀抢掠。

到了先帝时期,上任老城主带着一家老小来了北溟城。

他是个文官,做官前曾在乡下教书,是被贬谪到此处的。他不事农桑,不懂水利,家人也都斯斯文文,读书画画,吟诗作对,常常在这里叫苦连天。

老城主刚来那几年,被全城百姓嘲笑,几个本地望族也总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不拿他当城主看。

可有一次,赤月国派了一百个水兵来偷袭,守城的将士们受了一些世家老爷们的指点,敷衍御敌,眼看着就要把那些凶狠敌人放入城里,给老城主一个下马威。

老城主指挥不动那些守卫,毅然带着他那几个平时只会读书的儿子儿女,跑到城门外,拔剑挑枪,冲上前去。

以文弱之身,御敌于城下,竟有伟岸之姿。

将士们受此感召,杀出城去。

那一次,赤月国铩羽而归,老城主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本人也丢了一只胳膊,守卫死伤三十九人。

满门忠烈,不外如是。

城主府治丧那日,大半个北溟城的百姓都去吊唁。

自那以后,百姓们再不嘲笑城主一家人娘们唧唧,而是有意无意,帮老城主一家人融入北溟城,给城主府送菜、制衣的商户,也总乐意送去最好的东西。

老城主身子不大好,城中事务便由儿女代为管理。

一家子就此安家落户,世代守卫北溟城的安危,直至前些日子老城主去世……

说完这些,我惊觉自己脸上都是泪,议事厅里的众人也都怔怔盯着沙盘,一时无人说话。

我看着鹿砚文,忍不住说:「老城主多次向朝廷求援,但十几年来,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任何一位新城主到来,就连老城主的俸禄,也是迟迟不发。他家人只好写字画画、绣花画扇出去卖钱,在书院授课赚些家用,雇佣丫鬟仆役的工钱也是当了城主夫人的嫁妆换来的。」

我攥紧衣袖,想起鹿砚文赴任时,城主府络绎不绝的访客,和这些日子以来,常常携礼物登门拜访的有钱人,不禁小声问:「鹿砚文,怎么你一来,便什么都有了啊?就因为你之前是大将军吗?」

许是我语气中的不平和怀疑太过外露,一旁的谢飞厉声喝道:「怀风君,慎言!」

10

鹿砚文摆了摆手:「无妨。」

他看着我,只简单说了句:「朝廷局势复杂,当今圣上即位不久,许多缘由不可尽说,之前老城主确实忧国忧民,道一句英雄,他当之无愧。」

鹿砚文盯着我,目光温柔下来:「怀风,我没想到,你这样心思敏锐,胸怀大义。」

他从前只在温存时刻夸我眉眼好看,这是头一次在外人面前,称赞我的品性学识。

我不禁老脸一红,得意起来:「那是,哥本来就聪明!」

众人哄笑。

坏了,一紧张又在瞎说了,我分明比鹿砚文小九岁,辈分差了!

鹿砚文莞尔,摇头道:「傻怀风。」

正窘迫间,下人来报,爹娘和姐姐上门探望我了。

「儿子,你结实了,气色真好,白里透红的。」

「走起来的姿势也变了,看着比你爹还高了!」

爹娘说完,我这才惊觉短短几个月,自己竟然变了这么多。

我已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姐姐,她终于不再气我,还带了我最爱吃的槐花糕和豆腐干。

一家人难得一聚,鹿家长辈没来打扰,只在用午膳时热热闹闹摆了一桌。

在城主府住久了才发现,鹿家人生活是很简朴的。

公婆和老夫人都爱种地,把城主府后花园的花花草草都拔了,改成菜园子,还移植了几株果树,带着丫鬟仆役一起干活,偶尔也亲自下厨。

他们并不因我是个男子而给我脸色,反倒比鹿砚文这个夫君更宠我,当亲孙儿看待,生怕我在这里受委屈,买衣服都先给我买。

我特别爱喝鹿夫人炖的各种汤,清淡滋补,甜咸适口,莫不是上辈子是个南方人吧?

老夫人笑呵呵与我娘搭话:「亲家啊,你可真会生,姐弟俩都好看,不过长得不大像呢,差几岁呀?」

我娘忙道:「回亲家,差两岁。」

这倒是。

我姐姐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比许多北溟城的姑娘要纤瘦高挑些,因为从小干活晒太阳,肤色也深些,显得矫捷英气,眼睛也是浅褐色,在阳光下偶尔泛着金,笑起来时有种蓬勃的生命力。

我却逊色许多,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休养一年多,后来老推石磨,总弓着背,所以身量总比北溟城的汉子们瘦一些,好在身高争气。

爹娘总说我生错了地方,在中原恐怕是个俊俏公子,在北溟城却只像个绣花枕头了。

我笑呵呵地说:「我姐比我好看多了。」

鹿砚文却立刻反驳:「怀风好看些。姐姐,美则美矣……不大像北溟人。」

爹娘和姐姐俱是脸上一僵,没料到鹿砚文如此护短。

好在鹿老爷呵斥他一句不懂事,鹿砚文勉强赔罪,这茬才算揭过。

下午我带姐姐去菜园子闲逛,顺便给田二哥创造机会。

姐姐不知我打的小算盘,与我唠起了闲话,问我每天都在忙什么。

听说鹿砚文在教我读书习武,还让我参与议事,很是诧异,多问了几句。

我们从前只关心豆子、豆腐、豆干,见识短浅,学了这些时日,我才知道天地之大、人心复杂,这北溟城实在太过渺小了。

姐姐听得入了神,让我多讲些。

我看田二哥来了,忙找了个要学骑马的借口跑了。

跑了一段回望,却见田二哥冲我姐嬉笑,我姐羞恼片刻,却终究没走开。

嗯,进展喜人。

11

夜里安顿好家人,我回房找鹿砚文算账。

他凭什么对我家人出言不逊?

鹿砚文却以手支颐,慢条斯理道:「我难道说得不对?你姐姐虽然也是个高挑美人,却更像赤月人吧?」

我准备开骂的嘴便哑了。

确实,我见过赤月国的渔女,姐姐与她们还真有六分相似。

也许是我白天的表现让鹿砚文对我多了几分信任,他忽然关了门窗,严肃起来:「怀风,我问你,你可想过,奶奶寿诞那日,你姐姐为何要给我下那种药?」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关上门窗就是不打算跟我家计较的意思,我辩解:「那时全北溟城的少女都想嫁给你,我姐姐二十多了还没嫁人,铤而走险对你……也……也能理解……吧。」

我越说越心虚,声音渐弱。

鹿砚文却摇头:「嫁给我有什么风光?整日忙于公务,家人还亲自干活。」

「那……那外人哪知道啊……」

他站在我对面,犹豫半晌,还是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对我说话,仿佛怕惊吓到我。

「怀风,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曲怀雪,不是你的亲姐姐?」

轰隆——

脑中天雷炸响,我惊得跳起来,瞪圆了眼睛,急得吼起来:「鹿砚文,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再讨厌我姐,也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鹿砚文立刻按住我肩膀,沉声安抚:「怀风,你冷静一些。你姐姐外貌如此特殊,你当真没怀疑过?」

我咬紧牙关,忍不住想打他一顿,让他把这些话吞回去。

鹿砚文看着我的表情,长叹一口气:「没想这么快告诉你的……怀风,若不是事态紧急,我绝不会这样伤你的心。但,我认为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听他这样说,我恍然大悟:「城主,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做?」

不然解释不通,他为何要把如此机密的事告知我这个有利害关系的人。

鹿砚文又是一声苦笑:「你这时倒聪明得紧。」

他提起了老城主。

「怀风,赤月国在北溟城安插了许多探子,耕耘长达二十多年。老城主临死前向圣上递了一份密折说明了此事。只是他生前力不从心,无法将这些奸细一一拔出。」

鹿砚文顿了顿,对我说:「圣上年幼,身边无可用之人,唯一信任的就是与京中派系毫无干系的我,这才调我过来解决此事。」

我只是一介老百姓,哪里懂这些朝堂上的波诡云谲,虽听得胆战心惊,却硬撑着说:「这与我何干?与我姐姐何干?我家只是卖豆腐的。」

鹿砚文却冲我笑了:「怀风,你是北溟人。」

一句话,却几乎能要了我的命。

是啊,我是北溟人。

我几乎要咬碎牙齿,舌尖已经品尝到血腥味,是自己在克制浑身的颤抖。

「鹿砚文,我问你一句。」我直视着他,眼睛都不敢眨动一下,「你当初执意要娶我,是早知我身份,将计就计,早盘算好了今日局面吗?」

他沉默半晌,却没有直面我的问题。

「怀风,赤月国君野心勃勃,前年将另外两个邻国尽数吞并,训练了四万水军,就等着在开海前,攻入北溟城了。」

我怔怔看着他。

这么快?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夏天风浪大,他们之前不总是在寒冬来侵扰吗?

赤月国刚刚吞并两个小国,哪里来的资源和胆量进攻城池面积比他们国家还大的北溟城呢?

鹿砚文面露不忍,却还是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怀风,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目光仍是柔软的,眼神却藏着锋利的威压。

我知道,我难以拒绝。

12

头一次主动回家探亲,我只带了田二哥一个随从。

他帮我挑了公婆种的两筐新鲜蔬菜和活鸡活鸭各一只,放松地对我说:「怀风,你要么跟城主说说,把我调去你身边,专心保护你。这两个月一次的考核真是折腾死人了,从前的好多护院都因为不合格被辞退了。」

我忍不住维护鹿砚文:「你不也因为考核压力,越变越强了吗?」

不仅如此,因为鹿砚文和金羽军颇有将士风范,北溟城忽然兴起了习武之风,如今男人们都开始练拳脚。

鹿砚文也不拦着,甚至让谢飞他们休假时去城中指点指点百姓,似乎乐见其成。

两人叙着闲话,走着走着,我想起田二哥比我和姐姐要大几岁,鬼使神差地问起:「田二哥,你是不是从小就看上我姐了?我姐小时候肯定也很漂亮吧?」

田二哥撇嘴:「可拉倒吧,你姐小时候又黑又瘦,也就眼睛亮晶晶的,招人稀罕。她刚来你家时,天天能干两碗饭,饿死鬼投胎似的……」

他蓦然顿住脚步,懊恼地瞪着我:「曲怀风,你套我话!」

我心中一凉,勉强扯起个笑:「上次我姐来城主府,奶奶说她和我长得不大像,我就有了点怀疑……」

田二哥是知道我脾性的,叹了口气,才给我讲了些小时候的事。再说,也不是什么秘密,邻里都知道的,只是不在我面前嚼舌根。

北溟城冬季很冷,每次暴雪过后,街上都能发现被抛弃的孩子。

我姐姐曲怀雪就是被扔在豆腐坊外面的小孩。

那年我十岁,十分贪玩,私塾的课没去上,偷偷跑到林子里捉野兔,却不小心迷了路。

林子那么大,爹娘找了三天都没找到我,以为我被林子里的狼吃了,满心绝望。

姐姐为了报恩,每日在家吃完两大碗饭就跑去林子里找我,终于在一处树洞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身上还裹着一块凝着血块的狼皮,不知是谁留下的。

听说我那时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浑身是伤,快冻死了。

那是我人生一大劫,反复高烧七天不退。

又是姐姐跑遍了全城的医馆,拽着每一个大夫来为我看病。

爹娘就此收养了姐姐。

缠绵病榻一年后,我病好了,可脑子也烧坏了,记忆力变差,读书写字变得困难,念过的文章总是记不住。

爹娘也不指望我飞黄腾达,干脆让我学着磨豆子做豆腐,不去念书了,将来把豆腐坊交给我打理就好。

姐姐一直很疼我,我竟然忘了,她不是自小就出现在我身边的。

回到家已是傍晚,爹娘早就收摊回家,姐姐在院子里帮爹娘一起算今日的账目,在夕阳余晖下美得不可方物。

这么多年,她瞧不上北溟城或老或少的男人们,所以成了远近闻名的待嫁老姑娘。

我从前只笑她眼光高,但她长得这样漂亮,当然有挑剔的资本。

如今却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和人选呢?

去年冬天,鹿砚文来了,北溟城的天变了,她也一改往日的固执,不惜使出下药的卑劣手段也要嫁给新城主。

是因为那时候的她,接到任务了吗?

13

自从我嫁入城主府,家里没了重劳力,爹娘不得不雇了一个小伙子帮忙干活,听田二哥说,那小伙是没通过城主府的护院考核被踢出来再就业的。

原来鹿砚文早就派了一个探子常驻我家,监视我姐。

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夏天夜里凉快,一家人在院里乘凉。

田二哥非要献殷勤,帮我爹砍柴,爹娘看着田二哥的背影,又看看我姐,劝道:「怀雪啊,我看田二对你很上心,这半年多总来看你,我看你也是欢喜的……要不,我们去跟田家透透口风?」

姐姐一听这话,飞快扫我一眼,羞恼道:「谁……谁欢喜了?」

我本带着笑,却忽然僵住嘴角。

近半年来,不就是鹿砚文来北溟城之后吗?田二哥是城主府的护院,总来找姐姐……是主动,还是被姐姐引来的?

不知是不是我听了鹿砚文的话后疑神疑鬼,特意去留心姐姐说的话,却发现她总有意无意向我探问鹿砚文的事。

爹娘也附和着问东问西,鹿砚文老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亲戚,他在家里说不说家乡的方言……

我忽然犯了糊涂,好似身边都成了谜语人,字里行间都暗藏深意。

看似大家都在关心我和鹿砚文的婚姻,又好似只想从我这里探听鹿砚文的一切。

而且……姐姐奇怪也就罢了,爹娘怎么也这么奇怪?

他们对鹿砚文的关怀……是否太过了呢?

我在家住了三日,除了爹娘和姐姐总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外,一切如常。

第三天的傍晚,鹿砚文忽然亲自赶来接我,他大概刚从演武场出来,身上还穿着铠甲,挺拔身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小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要报名从军。

鹿砚文只挑眉笑笑,摸着那群小孩的头让他们好好习武,强身健体,将来保护家人。

那表情,凭空多出几分少年傲气。

说来也怪,他一个即将而立之年的男人,却总怀着几分少年气。

我看了一会儿,发现在北溟城生活了半年多的鹿砚文晒多了太阳,肤色也变深了,越来越像北溟人,更有大将军风范了。

他看到我,便立刻微笑着向我快步走来。

夏日黄昏梅树下,将军神气映铠甲。

「怀风,我来接你回家。」

14

当我将与家人对谈的所有话一字不落地告诉鹿砚文时,我便知道,自己做出了选择。

鹿砚文听后只是拍拍我的手背,对我说:「怀风,明日起,我任命你为副城主吧,若有朝一日我遭遇不测,金羽军及北溟城的所有力量皆由你调遣。」

我急道:「鹿砚文,你在胡说什么?仗还没打,你说什么晦气话?」

鹿砚文只是笑了笑,掰开我们二人脖子上挂着的那御赐的葫芦玉佩,里面竟藏了两枚玉印,并在一处,是「金羽御印」四个篆字。

他将两枚葫芦玉佩串在一起,慎重地戴回我脖子上,叮嘱道:「怀风,危急时刻,你便拿出这信物去找谢飞,他会听命于你。」

我当即就要拽下玉佩:「你有病啊!我又不是当官挂帅的!」

鹿砚文牢牢攥住我的手,低声喝道:「曲怀风!你要逃避吗?」

我顿时僵住,跌坐在椅子上,茫然无措地看着他:「鹿砚文,你不要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鹿砚文深深闭上眼,呼吸起伏间不知心头过了多少情绪,最后睁开眼,只是温柔又复杂地看着我:「我知道你胆子小。」

他重复道:「我知道的。」

四手相握,竟是紧紧的,像在握着彼此的救命稻草。

鹿砚文将我带到所有人面前,宣布我为副城主时,大家似乎并不意外。

大约是之前他便一直带着我议事,下属们早有猜测。

倒是坊间传闻不大好听。

田二哥告诉我,百姓们都说我颇有心机,不知懂什么狐媚之术,竟以男子之身迷惑了城主,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我为妻不说,如今竟还把副城主之位给我了。

姐姐在鹿老夫人寿宴上套近乎的事不知怎么流传出去,百姓们又转而贬低我姐姐:长得漂亮又如何?抢男人都抢不过自己弟弟。

爹娘被百姓们的眼神盯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豆腐摊也不敢出了,在家中哭着抹泪。

姐姐气不过,让磨豆子的小伙来城主府报信,质问鹿家管不管他们。

在我开口之前,鹿砚文已派了人将他们从家里接到城主府,好生照料。

还真应了百姓们那句话,一家人因我嫁给城主,鸡犬升天。

只有我知道,鹿砚文是在请君入瓮。

北溟城的局势随着高家年轻一辈被扣留而变得紧张起来。

首先是其余几个世家也陆续找借口往北溟城外跑,但都被鹿砚文派去的人拦下了,检查了行李车马,老人和女人是放出去了,可明显超出探亲、经商范围的金银财宝被扣下了,年轻的小辈,尤其是男子,一个不准走。

世家们煽动百姓,说鹿砚文徇私枉法、侵吞百姓家产。

可鹿砚文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于是,有些人再也没有回来,有些人隔了些日子,还是舍不得儿孙和家财,灰溜溜又跑回来了。

再然后,是鹿砚文不再与我形影不离,而是让我独立去完成一些公务,比如视察城中守卫是否尽职,去年冬天城中储藏的粮食是否生虫,搜一搜民间是否私铸兵器,桐油是否保管妥当……

我也在闲暇时频繁地出现在百姓们面前,陪奶奶买菜,陪公婆施粥,陪爹娘打听怎么出租铺子,陪姐姐去参加年轻男女们的夏荷宴……

我还是那个我,亲切温和,偶尔顽皮,随手帮一帮路人,可因为我现在是「城主夫人」,便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百姓们似乎觉得,我这个副城主并不高高在上,反倒平易近人,比起那些久居高门的大人们,我能与他们聊聊今日菜价,聊聊地里的庄稼,聊聊出海的渔获,聊聊小孩子们在玩的游戏……

莫名其妙地,我竟比鹿砚文还有威信。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15

爹娘和姐姐住在城主府许久,自然也察觉到局势的微妙,私下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城主要与那些世家富户作对。

我说:「听说赤月国近来在海上总找事,围堵了我们好几艘渔船,城主派人去交涉,那边软硬不吃,放话要开战。有钱人想卷钱跑路,城主给拦下来了。」

娘惊得瞪大双眼:「什么?要打仗了?!」

爹也皱着眉头,十分担忧:「他一个外地来的城主,哪里斗得过那些地头蛇?」

姐姐怔了片刻,喃喃自语:「城主他……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

我看着她,缓缓点头:「老城主留下的人不多,但城主……砚文他带来了金羽军,这大半年来也一直训练着城主府的护院们。现在北溟城的男人们,即便比不上真正的将士,但扛起锄头拎起棍棒,总也算得上一股助力。」

姐姐故作惊喜地笑了笑:「那真好,我们不怕打仗了!真好……」

当夜,众人入睡后,我随着鹿砚文一同藏在墙角,看着姐姐鬼鬼祟祟急匆匆出门去。

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我还是湿了眼眶。

鹿砚文不急着追姐姐,只是笑着安慰我:「怀风,也不全是坏事。她如今从你嘴里得知我的动向,不恰好说明田二并未给她传递消息吗?最起码,你怀疑的一亲一友,还有一半坚持着底线。」

我终于释然,他说得对,起码田二哥……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谢飞回来复命时,带来了田二哥。

「城主,我等追出两条街便寻不到人了,幸有田二熟悉地形,探听到了消息。」

田二哥似乎还未从真相里回神,眼眶泛红地看着我们,不肯开口汇报。

我与他对视,皆不能言语。

我的至亲,他的至爱,却是赤月国的奸细。

鹿砚文不急,只静静坐着喝茶,等田二哥缓过劲来。

不知过了多久,田二哥开口了,只是声音嘶哑:「她在和西四街的粮店老板交换情报……」

那个老板我认识,是我家的供货商。

西四街的粮店,生意铺得很大,不仅给全城的豆腐坊送豆子,还给百姓们卖粮,就连城主府的日常用粮也是从那里采买……

我脱口而出:「我姐总去他家买黄豆,这么多年,一直是他……」

我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如此不起眼的生意人,其实联通着整个北溟城的脉络,上至达官显贵世家富贾,下至普通百姓,只需在买粮时随意攀谈几句,拉些家常,就能将北溟城的动向尽数掌握。

若我记得不错,那老板是地地道道的北溟人,家中也有亲友在有钱人家做事,门路很广,有人照应。他可是北溟人,他怎么敢!!!

我忽然有了决心,冲着鹿砚文斩钉截铁道:「我们得快些行动了,再过一月便要秋收,若真起了战事,全城百姓明年的生计都没了着落,而且一旦开海,大量外地商人齐聚北溟城,鱼龙混杂,最适合搅弄风雨!」

这话一出口,我心中久久盘踞的谜团忽然有了答案。

怪不得一直在冬天侵扰的赤月国此次忽然要在夏天行动!

他们知道北溟城的百姓早就习惯了寒冬,不需要农忙时,反而能空出大量劳动力练兵杀敌,久居海岛的水兵断然打不过我们,所以过去的几十年屡战屡败。

而选择夏天开战,农忙时节官府不能强征百姓入伍,还要分出一拨人保证秋收顺利。

而秋收未至,粮食收不上来,朝廷支援短期内到不了,一旦开战,城里的存粮未必能坚持到冬天……

怪不得鹿砚文对赤月国那位新国君格外忌惮。

的确是个心机深沉、谋定而后动的狡诈之辈。

16

鹿砚文在赴任之前,想必已与圣上有了安排,所以有了御赐给他的金羽军,有了城主惜武才的传言,有了以贺礼为名兵符为实的葫芦玉佩,有了一意孤行扣押世家、富贾们家人财产的霸气……

我诧异于自己竟然理解了鹿砚文这大半年来的一步步行动,仿佛我也在以副城主的身份思考,如何应对这一切才是最恰当的……

可是、可是……

这是鹿砚文的耐心教导,是他的温柔决断给予我的。

从一开始,我就是被他选中的棋子。

可又不仅是棋子。

因为他对这棋子太好了……

我忍不住闭了闭眼,鼻腔酸涩,有许多话想问,可当着谢飞和田二哥的面,这些话不能说。

鹿砚文故意让我将北溟城已有准备的事透露出去,也没立刻抓捕姐姐,而是要等她将消息散布出去之后,再一步步行动。

深夜,他留下我们议事,谢飞领命去将其他人传唤进来。

田二哥第一次参与到大人物们的备战讨论中,人还蒙着,久久没有说话。

今夜之前,他只是一个城主府的小小护院,嘻嘻哈哈在城主府混一份差事,养活家里人。

他有个从小便喜欢的邻居姑娘,可那姑娘总是瞧不上他,这半年来才与他亲近些许,前些日子,终于有了点与他比翼双飞的意思。

他已拿出早前攒的钱,同父母说了提亲的事,父母虽然觉得曲怀雪年纪大了,可想到她如今也算是城主亲戚,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儿媳人选,便开始张罗聘礼。

就在最近,心爱的姑娘住进了城主府,离他这么近,他们有了更多的机会谈情说爱,似乎马上便要水到渠成。

今夜,他跟着谢头领去跟踪一个赤月国的奸细,忽然发现,那奸细竟是自己的意中人。

刹那间,天崩地裂。

他的爱情成了巨大的谎言,难道从前心上人所有的亲近,都是为了向他探听消息?

他仔细回忆自己有没有透露过城主府的秘密,大多时候,他都在向她套近乎、献殷勤,与她拌嘴逗趣。

我看着田二哥恍惚的表情,向他走了几步,拍了拍他的背。

他傻愣愣地望过来,忽然对我说:「怀风,我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

我一愣,不知他为何这样笃定。

毕竟与心上人闲谈时,怎会心生防备?

田二哥忽然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鹿砚文,又看了看我,重复道:「与鹿城主有关的任何事,我都没有告诉你姐姐。」

我意识到,田二哥心中似乎暗藏了什么秘密,那种极其隐秘的、危险的秘密。

这秘密与鹿砚文有关,甚至可能与我有关,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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